時論廣場》阿富汗真正的人道危機與災難(潘華生)
(路透)
喀布爾機場恐攻讓各國加快結束撤離行動,此時西方媒體似乎關注那些還擠在機場、未能及時離開的人道危機。但爆炸案讓很多人意識到:原來阿富汗還有比塔利班更極端的伊斯蘭國呼羅珊省組織(IS-K);原來「去極端化」的塔利班還是相對務實,居然說要建立包容型政府,不追究前朝責任、允許婦女工作等。
其實塔利班的轉變是治理國家的必然,但恐怕還遠遠不夠。現代社會要能夠運作,就必須實事求是地以世俗的手段來解決面臨的法律、經濟、科技、商業問題。因此世俗化是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的重要特徵。
縱觀阿富汗過去的政治發展史,塔利班之前,近代的阿富汗領導人都頗有現代化與世俗化的想法。末代國王查希爾1933年上臺後大力推進改革,即開始允許婦女接受教育、投票、他吸收西方文化、訂定憲法。1953年國王認命紅色親王達烏德執政,他以蘇聯爲藍本推進現代化和世俗化,解放婦女,打壓宗教勢力,推動土地改革等。
與土耳其、伊朗等穆斯林國家的現代化改革一樣,阿富汗的現代化改革是一種政治與社會的割裂──城市/上層階級現代西化,農村/底層貧民落後原始。但阿富汗沒有類似土耳其國父凱末爾的強人權威以及國家機器的支持,推動現代化只能依靠蘇聯的鉅額援助和支持,這是蘇聯力量介入阿富汗的開始,也讓阿富汗不可避免地捲入了美蘇地緣政治的對抗,導致其後的國家悲劇。
達烏德之後的幾個阿富汗左翼領導人,一個個更爲世俗、激進,甚至有關閉全國的清真寺這樣的舉措,導致全國各地的叛亂與政治菁英的血腥分裂。亂局之下,政治菁英爲了自保而分別拉攏美蘇,這讓蘇聯在阿富汗的長期鉅額投資轉眼成空,最終導致蘇聯全面入侵另立親蘇政府。美國則支持聖戰士拖垮蘇聯,直到軍閥混戰塔利班崛起,美國也因911事變之後入侵阿富汗,進入了以美國資本支持,西方制度爲藍本的世俗化改革。
西方媒體想要強調塔利班的勝利,是20年的建設成果毀於一旦,是人權、婦女權利的功虧一簣,所以大多數阿富汗人都想逃離這個失敗的國家。但事實上從1950到1980年代的蘇控的紅色阿富汗,阿富汗也曾有過世俗化與男女平等的美好時光。但終究這樣一個移植外來的社會主義模式,並沒有在分裂、保守的阿富汗土壤上生根發芽。同樣的,美國想帶要給阿富汗的自由民主人權也一樣水土不服。左右兩種制度移植在阿富汗的失敗。反倒帶來了伊斯蘭的崇古派的復興──塔利班或是IS-K都想要回到公元7世紀榮光的伊斯蘭全盛時期,這其實可以被視爲現代化改革失敗的退卻。
回到過去並不能解決現在以及未來的問題。以前塔利班蟄伏於農村或山區,只要發幾個大餅就可以解決溫飽,根據伊斯蘭教法就可以解決治理問題。現在要讓複雜的國家經濟機器運作起來,解決全國4000萬人的溫飽問題,原本就已是艱鉅的挑戰,還必須面對心懷恐懼不滿的城市中產階級──他們過去是領美元的歐美高薪買辦、或前朝官員、專業人士,不是發兩個大餅可以安撫解決的。
但雪上加霜的是:阿富汗央行的外匯儲備被美國凍結;前政府財政預算消失不見;G7仍在計劃推動世界領導人對塔利班實施新的經濟制裁。若難以解決迫切的經濟與溫飽危機,這纔是真正即將爆發的人道的災難,也將考驗西方人道主義的虛僞程度。
阿富汗以國家的悲劇告訴世界:強行移植來的治理模式,未必適合自身文化的土壤,反而容易會割裂國家與社會,甚至造成反撲。其次,小國不要妄想成爲撬動地緣政治的槓桿,稍有不慎是會引火自焚的。
(作者爲國立雲林科技大學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