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被遺忘的中國年味（二）

1983年春節的愛國獎券以財神爺招財爲圖案。（中時檔案照）

兜喜神方

大年初一，第一件事是開門。開門當然要放砲竹，剛纔靜寂了一點的爆竹聲，這時又春潮喧起，真是「爆竹一聲除舊，桃符萬象更新」。昨夜貼的無事對聯，現在都是「文章華國」、「日月光華」那些吉羊句子。小孩時候很想不懂，什麼時候寫上去的（而且有一椿故事，據說出於《三笑》），其實是貼無事對聯的時候，裡面早襯好了一副了。開門儀式完畢，便是兜喜方，這時候天只有矇矇亮。按照春牛圖喜神方向去走一走。

起初，不過是孩子們的事，到了上海有了馬車、汽車的時候，便是一椿大節目，人家眷屬出來的很少，而長三堂子的倌人卻在年夜飯吃過便出來兜喜方，四馬路、大馬路，擠得水泄不通。孩子們拿着金錢炮，直向轎車玻璃上甩，而這個喜神方一直趕到上海城隍廟搶頭香去了。（上海風俗和杭州有很多不同的，這裡從略）。

元旦

大年初一，家家起來很晚，因爲年三十玩得太痛快了，年初一總要睡到下午兩點才起身。女僕先上來口稱恭喜，端上早已預備好的蓮子茶，細磁小盅，精巧非常。接着是「橄欖茶」，第三道纔是龍井清茶。然後梳頭孃姨上來伺候妳梳頭洗面。化妝完畢，先到花廳，小一輩的都在那裡伺候了。花廳上掛着一軸一軸的祖先神容，供着花香果品，點上香燭，先拜祖宗，然後挨次拜年，先大後小。小孩子除了早晨醒來摸到壓歲錢之外，這時又得到拜歲錢。僕人也和小孩一樣，他們都很富有了。

蘇杭風俗，大年初一，都不出門，午飯也簡單。天不晚，就睡了，名爲「趕雞宿」。小孩子卻不肯放過節目，便拉着傭人們上城隍山（杭）、玄妙觀（蘇），那是原始的大世界，百戲雜陳，應有盡有，但玩到四點鐘也就回來睡了。有的打打年鑼鼓，因爲大人們睡了，不敢鬧，只打「良鄉八合」。（得而長，得而長，長長令長一透長）。元旦是一年第一個大節日，過得卻並不鬧猛。不像臺灣，年初一滿街都是拜年的，卻都在別人的門外轉，連進去站一站的也沒有。

初二，才正式拜年，女眷還不出門。拜年的都只坐一坐，就走了。有的只分一張名帖，不進來。但下人們的紅包，卻都隨帖附送，不像現在，盡是素事兒多。從前過一個年，下人們確是可以發一點小財。

初三開始纔是至親好友，正式拜年。每家預備的年菜便在這時候開始應用，一直到十三上燈，還在彼此拜年，彼此家中吃飯，家中聚賭。客人多的，一天可開十幾桌，於是，才知道過年爲什麼要預備這許多醃冬臘物的年菜了。正式拜年大概到初十，也有拜到十八落燈的叫「拜晚年」。

接財神與供祖宗

年初五名爲五路日。接財神在初四的後半夜。寂靜了3天的爆竹，又潮沸起來。接財神就用祭神的供桌，儀式卻簡單了，婦女也可以參加。供品最重要的是一大方羊肉，一大樽燒酒，據說五路財神，就是五通，俱是異類所化，不和天上神道一樣。接財神時，如有一樣活物在供桌上發現，那就要把牠供到花廳上去，和祖宗一樣看待。天天上香，直到落燈，收了祖宗神容的時候爲止。但些那活物，卻會變化，等不到一天半天，就不見了。這些發現的活物，最隆重的是青蛙，便要用鼓樂把牠送到金華將軍廟去。（按金華訛音爲青蛙）牠還會吃燒酒，吃了皮色會變紅變金，俱爲吉兆，如變黑，那家今年要倒黴了。

上燈

戲，是除賭之外的一種大娛樂。廟裡酬神有戲，會館團拜有戲。最好去處，還是戲館。天蟾、丹桂、各大舞臺，從去年二十邊開始，演封箱戲。《六國封相》《八百八年》等吉祥戲，再演反串戲。演到二十五、六停鑼。大年初一開鑼，例邀京滬名角，演出吉祥故事。拿手好戲，不過《慶賞黃馬褂》、《慶隆會》、《回龍閣》之類。十三上燈，戲就鬧猛了。各個戲園子都要排燈綵戲，如《洛陽橋》的海底龍宮，《鬥牛宮》的天上仙境，《遇龍封官》的人間燈綵。無不鉤心鬥角，突出心裁。而小子和的《洛陽橋》縫窮婆，賈璧雲的《鬥牛宮》仙女蔡天花，小連生《遇龍封官》的正德皇帝，至今老年人還都記着他。

戲園子裡燈綵固然鬧猛，各廟裡的燈綵也不輸他。而大街小巷，便是最貧戶，也要掛出一盞荷花燈來湊湊鬧猛。孩子們更起勁，拜過年就在家裡埋頭苦幹的扎走馬燈、兔兒燈，各奇各式的燈。到了上燈節，自成燈隊，抗着年鑼鼓，金錢花炮，穿街走巷。元宵節更是仕女傾城，全家出來看燈。有的還在家門口貼燈謎，射文虎。好事少年則編成「舞龍」和「舞獅」隊，流星月炮，鼓樂喧天，真是處處金吾不禁，家家火樹銀花。

吃春酒

現在，去到人家拜年，加上一隻暖鍋，幾樣熱炒，便算吃春酒。其實只是過年賸菜。蘇杭風俗，拜年便不留客吃飯，真的「春酒」要上燈十五纔開始。大賭局也從此開始。一直鬧到2月底3月初還不曾完結，那全是大人們的世界，小孩子早已上學唸書，挨不着了。

正是：

夢憶陶庵似冷殘，東京元老付空談；

重開閏牒教孫輩，白頭伶官七十三。

【本系列完】

本文節選自《陳定山文存》，作者：陳定山原着、蔡登山主編，秀威資訊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