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一姐:我再也不用掃"廁所"了

若干年前,世界足球小姐澤穗希日本國內參加了一檔電視節目,節目方找了一所學校,讓澤穗希教幾名小學踢球。互動環節,節目組找了一個臉肉墩墩小女孩,跟澤穗希做互動。

“你長大後想做什麼?”

“我想成爲一名國際足球運動員!”

澤穗希鼓勵小女孩:“我希望有一天,我們能一起爲日本國家隊一起踢球。”

2011年女足世界盃日本隊德國一路過關斬將,與美國女足會師決賽。那場比賽全世界都記住了日本隊長澤穗希——加時賽第117分鐘的絕地扳平,最終大和撫子(日本女足簡稱)通過點球大戰登頂世界。

幾乎沒有人關注到,第117分鐘站在角球區爲澤穗希送出角球助攻,以及第81分鐘門前補射幫助日本隊把比賽拖入加時賽的球員,正是若干年前澤穗希鼓勵的那個小女孩。

當年那個黃毛丫頭,就是日後大和撫子的一姐——宮間綾。以澤穗希爲榜樣,身高僅有157的宮間綾後來成爲了日本女足的絕對核心,她3次當選亞洲足球小姐,亞洲之最,進入過世界足球小姐前3。

在她的幫助之下,日本女足兩次闖入世界盃決賽,一次殺入奧運會決賽。

是什麼讓宮間綾成爲了被幸運女神選中的人?在一次接受採訪,宮間綾和記者發生了這樣的對話——

記者問:“爲了成長,你覺得最重要的是什麼?”

宮間綾:“我覺得是堅持。每天的訓練,身體的鍛鍊以及飲食,事無鉅細地堅持下去。每天的訓練中絕不偷懶,不論發生什麼,都用全力以赴的態度來訓練。作爲運動員,我就是用這種態度堅持到了現在。”

“您真有勇氣說得這麼絕對麼?”

“我覺得這是我唯一有自信這樣說的地方!”

一、家教與輟學

“那個時候,年長的女人會叫我們不要踢足球。”日本前國腳大部由美回憶童年,說了這樣一句話。

受華夏文明的影響,日本的等級制度、男尊女卑的情況,上世紀末期還很嚴重。足球如此奔放、狂野的特點,跟傳統日本女人顧家、恬靜的形象格格不入——小女孩踢什麼球,敗壞風氣!

所幸的是,宮間綾出生在一個沒有性別歧視的家庭,父母都很開放。

宮間綾的父親以前是一名足球運動員,從兩個女兒一出生,足球就在家裡滾來滾去。父親不但沒有阻止兩個女兒踢球,反而直接成立了一支足球隊

宮間綾有一個姐姐,比她大兩歲,有一次父親聽說:大女兒的同學很喜歡足球,但學踢球的地方實在太遠了。爲了方便寶貝女兒們踢球,父親直接組建了一支足球隊。在這支球隊當中,宮間綾的姐姐也練過足球,但“還沒到沉迷的地步。”

宮間綾一年級進入球隊學踢球,對足球的愛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後來,宮間綾一年級的班主任內山馬薩回憶:“她是個踢球不輸給男孩的孩子”。

當時,小女孩踢足球在日本是“異類”,宮間綾每天都混在一羣男孩子中踢球,父母鼓勵宮間綾:“只有互相尊重,就不存在什麼男女差異。”

正是帶着這樣的信念,宮間綾從小就敢於跟男孩子拼速度、拼對抗,絲毫沒覺得我天生比你們弱。

互相尊重的理念,宮間綾的父母不是嘴上說說而已。

幼兒園大班期間,宮間綾想養一隻兔子。對於女兒的喜好,父母選擇了支持。

當時幼兒園都興起養兔子風潮,老師決定讓小朋友們輪流照顧小兔子。其中,宮間綾被選定爲養兔子的負責人,幹勁兒十足。很多人三分熱度一過,把小兔子忘在九霄雲外。

“如果大家都不照顧的話,兔子就會死的!”幼兒園老師對於宮間綾沉迷擼兔,耽誤學習很是生氣。誰知自尊心過強的宮間綾,再也不想去幼兒園了。

“被罵的第二天我就不想去了。”

對幾乎所有父母而言,這幾乎是尊重小孩的底線了。可宮間綾的父母,即便在這件事情上也站在孩子的一邊。

“綾,如果你想繼續做你喜歡的事情,爸爸媽媽也不阻攔,但前提必須兼顧好學習與運動。”

儘管父母沒有強迫宮間綾去上學,但他們在家卻沒有絲毫懈怠,而是告訴女兒學習本身的重要性。

“我討厭學校本身,我想周圍的大人都很爲難。但如果採取這樣的態度,從而導致我不能學習的話就不好了。所以爲了學習,我也喜歡看書。”

對於那會的宮間綾來說,讀書就是“逃避現實”。

“讀取量是每月兩三本……對我來說,書是我最熟悉的另一個世界。進入書的世界,就會有短途旅行的感覺。類型主要是推理小說,喜歡石田衣良和東野圭吾的,我最愛東野圭吾了,他的書我基本上都看過。”

二、走向失敗者

而宮間綾的自我,也很早體現在了足球上。

小學六年級,宮間綾作爲男隊中唯一的女選手,參加了千葉縣大賽的地區預選賽決賽。當時,宮間綾一門心思想着憑藉個人突破單騎闖關,打進技驚四座的進球——她硬着腦門突破,球一次又一次被斷。

中場休息,父親語重心長的說了一句話:“爲自己的夥伴努力”。

宮間綾如夢初醒,領悟了父親的教導。最終,那場決賽進入加時賽,加時賽中宮間綾收到隊友幫助,打進了絕勝球。

“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跟球隊合作的比賽了,現在也清晰地記得”,多年之後,宮間綾對那場比賽記憶猶新。

2011年,德國世界盃決賽對美國的賽前發佈會上,宮間綾說出了當年父親的話:“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想爲自己以外的夥伴踢球。”

後來成爲日本國家隊的隊長,宮間綾經常對隊友說:“把後背交給你的隊友,她們都是你最可靠的人。”“如果你體諒別人,那份體諒也會回到自己身上……”

足球場上,除了隊友就是對手。父母言傳身教的尊重,宮間綾對對手也一視同仁。“這種精神對對手也是一樣的。比賽中我們確實會被分爲隊友和對手,但是比賽結束後就是重要的‘足球夥伴’了,我從來沒有想過對每支球隊都是競爭對手。”

2011年,日本對美國的世界盃決賽,雙方必須通過點球大戰一決高下。當熊谷紗希把最後一個點球送入美國隊的大門時,日本國內的萬千觀衆爆發吶喊聲,很多人早已經熱淚盈眶。日本隊場上11人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場比賽踢得有多艱難、多壓抑。

那一刻,幾乎每一個日本球員的情緒,都像火山一樣肆無忌憚的噴發——有人狂奔、有人放聲大哭,有人互相擁抱……

唯獨宮間綾,她在人生的巔峰時刻保持了隱忍剋制。哨響的那一刻,她遠離狂歡的喜悅,與隊友背道而馳,徑直地走向失敗者。

轉播鏡頭未捕捉到的一幕

霍普,真的很抱歉,我知道這屆世界盃對於你和美國隊有多重要,我也知道比賽對於你有多重要,此時此刻我很難去慶祝勝利,因爲我知道你現在很痛苦。”

那場比賽美國隊的門將霍普,是宮間綾留洋美國的摯友之一。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歉意,霍普被深深震撼道:

“綾,我希望你開心起來,你不是剛剛贏得了世界盃冠軍嗎?這種事情一輩子可能只有一次,趕緊給我去慶祝,我不要需要你的安慰……”

霍普與宮間綾

後來,霍普在自傳中也回憶了這難忘的一幕:“如果美國隊必須輸球失去世界盃的話,那麼我最希望奪冠的就是宮間綾所在的日本隊,綾真是一個‘偉大的球員和偉大的人’,她的踢法全世界之最。”

來年的倫敦奧運會女足半決賽,相同的歷史再度上演。

日本隊淘汰法國隊晉級決賽,其他隊友搖身一變成了快樂的小小鳥——宮間綾還是那個宮間綾,她的剋制、隱忍、理性就像與生俱來一樣。她“拋棄”了慶祝勝利的隊友,第一時間走向失落的法國姑娘們。

“比賽中即使是敵人,比賽結束後,大家都是足球人”,宮間綾的人性感動了全世界的足球迷

三、堅持的力量

26歲登頂世界,加冕皇冠;3奪亞洲一姐,封王亞洲。這一列席的榮譽簿後面,卻是宮間綾用“堅持”二字所傾注而成的。

小學時期,宮間綾只想着踢球,“附近的公園總有人佔着,所以我們就說,去海邊踢球吧。我有時會一個人去,也因此被訓斥很晚纔回家。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夢想着加入世界第一的球隊。”

初二開始,爲了練球宮間綾選擇轉校,去到車程3個半小時外的東京都稻城市,每天通勤時間7小時。

“作爲自己來說,因爲想踢足球所以沒辦法……所以遵守了最低限度的約定。”每天風塵僕僕的訓練完回家,多半已經夜深了。根本沒有時間寫作業,可爲了不耽誤訓練,宮間綾選擇每天都在往返訓練場的公交車上寫作業。

高二的時候,宮間綾爲了延續足球生涯,選擇加盟一支叫岡山湯鄉belle的球隊。這支球隊剛剛成立,所有人拿的都是業餘球員合同。爲了繼續生活,每個人都不得不到當地的企業謀一份工。

宮間綾也一樣,爲了解決溫飽問題,訓練之餘,她一直兼職清掃露天溫泉。後來,宮間綾把自己對足球的渴望,總結成一句話:

“當我早上醒來時,如果我今天想做的不是足球,那一天我就會退休。”

“綾她很安靜,不怎麼說話,但工作的時候非常認真。”溫泉的老闆回憶道。

18歲那年,鍥而不捨的宮間綾,終於獲得了國字號球隊的徵召。此前因爲身高、性別問題,職業生涯幾度難以爲繼,以入選國字號球隊爲起點,她的職業生涯駛入了快車道。

國際足壇嶄露頭角之後,宮間綾的任意球功夫、以及左右腳均衡立馬引起關注。女版中田英壽、女版貝克漢姆、女版皮爾洛……這樣的溢美之詞,可以說是數不勝數。

跳球過人

長傳調度

推進直塞

標誌性的遠射 讀秒絕平德國

2013年東亞杯,韓國記者特意問宮間綾,你的慣用腿到底是哪一隻?宮間綾回答:“你自己確認一下就知道了。”結果,整屆賽事下來,該記者被宮間綾的凌波微步迷得頭昏眼花,還是看不清哪支腿纔是宮間綾的主力腿。

宮間綾的左右腿變態的均衡,主要是她媽媽的功勞。媽媽本來是籃球選手,小時候看女兒不擅長左腳踢球,媽媽就會用左右手運球,然後告訴女兒:“籃球的話哪一隻手都可以運球”。

宮間綾飽受激勵,從此開始練習左腳。“我開始用雙腳踢球,要源於媽媽把球扔出去,練習踢球的時候。媽媽習慣從我左右兩側扔球。然後我就想爲什麼只有左邊踢不好?於是我就開始努力練習了。”

家庭教育,在宮間綾心田的土壤中,埋下了一顆強悍的種子。

四、傳承與隱退

“我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夠成爲她的隊友。”澤穗希不僅是宮間綾生涯的燈塔,更是日本女足一代人的精神支柱。日本女足正是在澤穗希的帶領和激勵之下,一次又一次登上巔峰。

2008年北京奧運會,澤穗希向全體隊員放言,“當痛苦的時候,就望望我的背。”

2011年世界盃決賽,美國隊開場三板斧衝得日本隊七零八亂,日本隊兩度比分落後,巖清水梓紅牌離場一度讓全隊慌了神,關鍵時刻,澤穗希一句“有我在,別怕”,讓大家重新恢復冷靜。

精神領袖的作用是什麼?用宮間綾自己的話說:“看到澤穗希就備受鼓勵,一看到她在場上,感覺日本隊就凝聚在了一起。”後輩永里亞紗乃和永裡優季說:“有這樣的前輩爲榜樣,我們還有什麼不能堅持的?”

2011年德國女足世界盃奪冠,老隊長澤穗希已經33歲。誰會成爲日本女足的下一屆隊長?澤穗希推薦的人選——正是26歲的宮間綾。

多年以來,宮間綾一直把澤穗希的一句話記在心上:“最重要的是國家隊的榮耀和守護好國家隊。”

2012年阿爾加爾貝杯,宮間綾第一次以日本女足隊長身份亮相發佈會:“我不想讓不能來這裡的澤穗希前輩有多餘的擔心,我也不想讓外界以爲我們不能戰鬥。”最終,日本隊那屆賽事與德國會師決賽,3-4惜敗德國隊。

宮間綾當選整屆賽事的MVP,她卻表示:“我對個人獎項興趣不大。”決賽之後,宮間綾向全隊道歉:“我對沒能留下好結果感到很愧疚。走到這一步,我覺得沒能奪冠就是自己的力量不足。”

2015年,日本女足以亞洲盃冠軍、世界盃衛冕冠軍的身份,再度對世界盃發起衝擊。世界盃前夕,宮間綾罕見的對媒體吐露了她的危機感。

2015加拿大世界盃

“對於我們來說,不走運的時代持續了很久,之前因爲有一直堅持不懈苦戰的前輩們在,纔有了現在的我們。從前輩手中傳承下來的東西,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丟棄,這是作爲女足的歷史不能忘卻的東西。”

2015年世界盃揭幕前,她組織所有隊友寫下以下文字:世界盃請努力奮鬥。我們會努力的,謝謝

在加拿大,頑強的大和撫子再度與美國隊在決賽狹路相逢,這一次,美國人報了四年前的一箭之仇。

這場比賽,已經78歲的一年級班主任內山馬薩,坐在電視機前看了宮間綾的比賽,“當我看到綾正在努力的時候,我哭了。辛苦了,謝謝你帶來的勇氣和感動。”

2015年後,日本女足進入新老交替期,球隊內部震盪很大。2016年3月4日,里約熱內盧奧運會最終預選賽、第三場對中國的比賽中,日本女足1-2戰敗。賽後,宮間綾慚愧的留下眼淚。

賽後致歉

宮間說:“我要發瘋了,從擔任隊長以來,我竭盡所能避免日本隊下滑,但發現依舊無能爲力。儘管球隊情況很差,但比賽沒有結束,必須拼到最後一刻。”

最終,日本女足確定無緣里約奧運會,迎來最爲寒冷的冬天,宮間綾就此從日本足球界隱退,此時的她年僅31歲。

此後,外界關於她的報道急劇減少——零零散散有幾篇,用的也都是“或許、大概、應該”這樣的推斷性詞語。

宮間綾決心遠離鏡頭,踏踏實實去一些默默無聞的地方,教日本的小孩踢球,如傳教士一般。

宮間綾說:“足球能作爲一種力量,作爲社會個體的我們,(不管性別),都能給予社會應有的價值與貢獻。我要讓女足成爲一種文化,而不僅僅是一時的繁榮,讓女足真正地紮根於日本的土地。”

“比起金牌,有更多的女孩子參與這項運動,纔是更值得我們欣喜的。”日本球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