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名人堂】羅娃娃/生命之「周」

上個月,小島東岸的東清部落爲新打造的拼板舟舉行下水儀式,距離他們上一次造十人舟,已有十年之久。然而血緣上不歸屬任何部落的我,已是第三次觀看慎重的下水祭典,包含朗島部落的十人舟、長輩家中的雙人小舟,以及這次的主角,所謂生命之舟。出門前我想着,這一次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來觀禮呢?主祭典廣場和夾道爭睹的人羣中不乏熟識臉孔,更多卻是洋溢着雀躍與獵奇的陌生輪廓,每個人的視角和期待不盡相同。

這一年,我漸少主動參加島嶼的文化課程,也漸少旁觀歲時祭儀,作爲島民眼中永遠的「外人」,因爲工作而走進文化中,此刻再度從文化抽離,當一名緘默的旁觀者。我想重新感受近身與遠距的差異,也想知道回覆到陌生視角的我,是不是能夠再度被觸動?

東清部落很團結,在祭典不得不「公開」與「規格化」的狀態下。

我想起四年前,曾參與企畫紅頭部落十年一度的小米豐收祭,當時和夥伴們盡了許多努力,在傳統禁忌與觀光考量之間努力周全,過程中兩端爭執不斷,幾乎在最後關頭才讓衆人達成共識,立基點是——我們要共同把這件事做好,不讓部落顏面無光,更要無愧於傳統。坦白說「共識」是小小島嶼中最難能可貴的資產,一般來說很少在任何事情上有共識,畢竟這裡沒有頭目制度,更沒有誰能夠代表文化、沒有誰說了算。

文化的深度我能體會,大船下水帶給部落的不僅只是榮耀,還有緬懷,也許這艘船真正的用途不多,終將會被機動船的便利與省時所取代,但造舟過程都是在向先人致敬,致敬那些已經消逝的親族和純樸歲月。

我站在最邊緣處,看着那份團結與辛苦,而耳朵也輾轉聽見來自各處不同的詮釋和意見,關於細節、關於面對傳統的態度。這座如米粒般大小的島嶼,有六個部落,像是六個小國,有着各自的運作模式和脈絡,也有各自的觀點。我在種種不同的聲音中,試着攫取最珍貴的環節,傳統祭儀尚未消逝,但樣貌總會隨時間流轉有一些調整,而文化的主角其實是人,我更希望在喧囂中,彼此能有更多的理解和包容。

如同眼前的祭典,親族正因爲傳承而凝聚,因凝聚而懂得周全,在眼神和信念對焦的瞬間,將歷史傳述下去,將片刻的團結之力醞釀成身體記憶,讓造舟或更多的傳統技藝被延續。外人如我,亦銘記曾經或當下所領略的感動,在每一次遙望着航行於大海的拼板舟時,更進一步看見舟身所乘載的羣體生命之「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