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房未能“爆款”,“好人”沒贏口碑

◎梅生

今年國慶檔上映的多部電影中,甯浩、徐磊聯合執導,葛優、李雪琴、吳磊等主演的《爆款好人》,不僅沒有成爲票房“爆款”,“好人”的設定也沒能贏得觀衆的口碑。究其原因,大概是創作與生活的脫節。

拼湊呈現生活的表象

這部電影雖然被定義爲“京派喜劇”,但只是用看似幽默諷刺實則老套乏味的手段,粗淺抓取、拼湊呈現時代的表象,與留在觀衆記憶深處的諸多經典京味喜劇相比,沒能切實觸及生活的痛處,也沒能折射社會精神面貌的變遷。

《爆款好人》中張北京的形象,是對均由甯浩執導的《我和我的祖國》之《北京你好》單元、《我和我的家鄉》之《北京好人》單元中同名人物的延承,並都由葛優出演。

《北京你好》中,張北京是個愛吹牛、好面子的北京的士司機,是經常令妻子、兒子覺得尷尬的丈夫、父親,他原本想用一張意外獲得的北京夏季奧運會開幕式門票改善親子關係,但這張門票最終被他送給了一個在汶川地震中失去父親的男孩;《北京好人》中,張北京的性格沒有什麼變化,但職業從“的哥”變成了酒店停車場的收費員,夢想着用多年積蓄買輛好車,以後當名專車司機,不過兜兜轉轉,買車款被他借給了來北京看病的表舅,而在陪表舅看病時,他與曾是老同學的漂亮護士相遇。

兩部短片中的張北京以及由他的經歷串起的其他小人物,生活方面各有煩惱,也各有小盤算、小心思,但均被具體的時代語境巧妙化解,讓觀衆在笑聲中感受到人性的善意與人情的溫度。

到了《爆款好人》,張北京重操舊業,又幹起開出租車的營生,但他的生活沒有因爲現實環境中出租車行業的不景氣陷入困境,反而上了一個可能僅在創作者的想象中存在的臺階:作爲老北京人,他不用爲房子發愁,在衚衕裡有個獨立的小院;雖然他的前妻改嫁土豪並帶走了兒子,但他的日子並不孤獨,當護士的老同學成了他體貼的女友,還有兩個關係甚篤的老哥們兒不離左右。

他最大的煩惱,是即將到來的兒子婚禮上,兒子的繼父會取代他發表家長致辭。不甘心當爹的權力被剝奪,但因爲與兒子繼父的身份相差懸殊而又無計可施的他,無意間將怒火發泄到渴望成爲新北京人的單親媽媽李小琴身上,而他與李小琴發生衝突的過程,又被路人拍成短視頻上傳到網絡上,他因此成爲網紅“維權哥”。在MCN(一般指多頻道網絡)機構的助推下,他獲得的關注度越來越高,順利實現流量變現,以爲自己總算有了充足的資本,能在兒子的婚禮上順利拿回身爲父親的話語權。

但是他走紅的同時,作爲他對立面的小琴,也成爲被網友惡意攻擊的對象。當得知小琴及其兒子在北京的生活舉步維艱之後,他不再在乎能否在兒子、前妻等人面前掙下“爹面”,將內在的善良化爲行動,通過一場自黑式的直播,幫助小琴母子渡過了難關。

不過張北京這次助人爲樂的故事,不再像前兩次般能引發觀衆共鳴。畢竟,全民直播、短視頻當道、流量爲王的自媒體時代,網絡世界充斥着太多瞬息萬變的故事,既有甯浩上部電影《紅毯先生》所講的明星塌房,也有素人按照美國藝術家安迪·沃霍爾提出的“15分鐘定律”,一夕之間成爲“網紅”又迅速淪爲“網黑”。當甯浩僅是將這種網絡現象進行展示,沒有剖析現象背後的社會心理機制時,觀衆自然不會買賬。

閉門造車式的自我感動

縱觀上世紀80年代至新世紀初期風靡全國,至今仍被觀衆津津樂道的京味喜劇,比如《頑主》《編輯部的故事》《我愛我家》《甲方乙方》等等,展現北京話“又貧又損”的話風特點、新老交織的城市景觀、兼容幷蓄的城市精神等之外,更用人物的躊躇與選擇,用他們或踏實本分或玩世不恭的姿態,道出社會轉型時期,“老理兒”與新規則的碰撞與交融,爲觀衆留足思考生活、化解困惑的空間。

而葛優在《頑主》《編輯部的故事》等影視劇以及馮小剛的多部電影中塑造的小人物,則具有一定的共性,某種程度上都可以視爲張北京的前身。他們表面上是有點吊兒郎當、有些不合常規,但因爲本性善良爲人豁達,常有利人不利己的舉動,實際上是讓觀衆覺得真實親切的北京大哥、大叔、大爺。

但前身再好,也是過去的產物。當甯浩把京味喜劇裡葛優慣有的形象,直接拿來套在張北京身上,放在篇幅短小的《北京你好》《北京好人》中還算合適,然而在長片《爆款好人》中,就顯得頗爲尷尬,屬於強行書寫時代註腳,好比片中那件由當代藝術家嶽敏君創作的笑臉人雕塑,擺在MCN機構大廳可以看作網絡狂歡的縮影,但出現在張北京家中就有些怪誕。

不客氣地說,張北京近兩個小時的折騰,還不如脫口秀演員十幾分鐘的段子讓觀衆更有代入感。脫口秀演員常以拿自己開涮的方式,乾脆利落地直擊生活的要害,張北京經歷從“維權哥”到“戲精哥”又迴歸普通人的身份變化之後,只得出了“都是浮雲,平淡是真”的直白結論。

或許,一切可以歸結於以《瘋狂的石頭》《瘋狂的賽車》等電影奠定行業地位的甯浩,在功成名就後,內心深處不再“瘋狂”。由片中李小琴反覆強調的“底層邏輯”,看向甯浩的創作邏輯——那不再是用多線敘事的技巧、黑色幽默的筆調、匪夷所思的情節剖析社會現實,反而變成了用矯飾的溫情,主動完成與生活的和解。

但問題在於,張北京等老北京人,或許能通過在鼓樓附近的家門口約上兩個老哥們兒,邊吃火鍋邊扯閒篇的方式,紓解心中的鬱悶;李小琴等新北京人,卻很難藉助一場直播所得的收入,爲自己及後代在現代的繁華都市找到一個真正的家。

創作者如果不去直面普通人真實的生存處境,而是依據網絡怪象與既有觀點,營造新舊融合的假象,完成的創作必定是閉門造車式的自我感動,很難讓觀衆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