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開前校長:上大學爲的是“淑世”“潤身”
人們對於夢的理解各有千秋:有的人的夢是黑白的,有的人的夢是彩色的。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在做彩色的夢?心理學對這個有點說法。而我理解的“夢”,是一個形容詞,形容一個人的志向。
少年之夢,很清楚。很多人在少年的時候,有一個非常清楚的志向,就是要上大學。問題在於,我們爲什麼要上大學?是不是因爲,鄰居、同學、父母都上了大學?還是因爲據說優秀的孩子都上大學?又或是因爲趕時髦而上大學?對於上大學來講,我們需要有一個清醒的認識。
南開大學老領導黃鈺生——西南聯大的重要人物之一,他曾經提出,上大學實際上有兩重意義:一重意義叫做“潤身”——潤身是爲個人的。
他對當時要上大學的青年人講了這麼一段話,他說:“大學有實驗室,你好去窺探宇宙的秘密;大學有圖書館,你好去登人類思想和藝術的極峰;大學有曾在學問中探過險的人、有經驗的老師,引着你去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想所未想,欣賞所未欣賞。大學使你耳聰目明,思想活潑,開闊你的心胸,推廣你的世界,敏銳你的神經,使你感覺着宇宙的脈搏,使你有偉大的同情,同情於人類向上的企圖。使你去想,去做,去改造一個合乎自己心願的世界,一切峭屑鄙俗的事都忘記了。這樣恬潤的生活,就是大學教育的意義。”他是希望我們人生有一個美好的、恬潤的生活。這是上大學的第一層意義:至少是要追求自己美好的生活。
上大學的另外一層意義,大學要“淑世”——這是爲社會來講的。黃鈺生先生當時講,到南開大學的意義,就是要用人格與學術去爭氣、去淑世,去實現中國的最高的理想。他說:“南開大學不信中國人根本不行,中國事根本未有辦法,不信在中國社會做事,必須要圓滑,要敷衍,要應酬,要在茶寮酒肆中定大筆的交易。不信中國的問題不能用科學的方法去解決去研究去分析。南大更不信中國青年生性浮躁,不守規矩,不肯唸書,只會浪漫與頹唐,南大相信的只有兩件事,人格、學問。用功夫修來的人格,老老實實求來的學問。到南開大學來讀書要做實驗,要守規矩,要受考試,怕難不必來,好安逸的不必來,好奉承的不必來,服了這口氣的不必來。”這是黃鈺生先生90年前說的話,1930年說的話,他當時對天津準備報考大學的人講的話。
我想這裡面談到了,上大學,第一要“潤身”——爲自己求一個美好的生活;第二要“淑世”——爲實現中國最高的理想,爲實現我們人類的價值。
在這裡面他談到了人格和學問的統一。我們都知道,上大學我們經常談到一個文獻,叫做《大學》,就是“四書”之一。我們經常說,讓我們的大學從《大學》開始,大學告訴我們什麼呢?《大學》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大學》告訴我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所以,這經典的著作告訴我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完整的統一:要明明德於天下者要先治其國,要治其國要先齊其家,要齊家,要先修其身,要修其身就要正其心、誠其意,誠其意就要致其知。我們學知識爲了什麼呢?爲了誠意,誠意正心,正心以後能夠修身,修身治國、治國而能平天下,所以這一套不論正過來說,還是反過來說,講的是以修身爲本。我們這種以修身爲本的中國教育思想,和治國、齊家平天下,是一個統一的整體。也就是說,黃鈺生先生所講的,潤身和淑世在大學裡面是統一在一起的,用我們現在的話說,要把個人的理想和國家民族的振興統一起來。
1935年的時候,我們國家處在民族危亡的緊要時刻,南開大學當時的老校長張伯苓在1935年的大學開學典禮上——那時候叫做始業式——向南開的同學們提出來三個問題:你是中國人嗎?你愛中國嗎?你願意中國好嗎?這三問,是愛國的三問,是歷史之問,是現實之問,也是未來之問。我們要一代一代問下去、答下去。
其實,在同一天始業式的講話裡面,張伯苓校長除了大三問,還有小三問。他說,你真的愛中國嗎?你每天要想三遍,你是不是真愛中國?如果你真愛中國,你每一天的言行對公家有好處嗎?或者你今天的言行對公家有什麼好處?他說,每天都要問自己三遍——我們稱之爲南開大學版的“吾日三省吾身”。它實際上也是潤身、淑世聯繫在一起的。
我們學校裡面有一面鏡子,寫了宣言,我們稱之爲鏡箴,也稱之爲容止格言。這是我們南開的創校人,也是著名的書法家、教育家嚴範孫先生手書的容止格言:面必淨——臉是一定要洗的;發必理——頭髮要理清楚;衣必整,鈕必結——釦子要扣好;頭容要正,肩容要平,胸容要寬,背容要直。那麼,要有什麼樣的氣象呢?勿傲,勿暴,勿怠。什麼樣的顏色呢?宜和,宜靜,宜莊。
人的一生價值在於淑世,在於你把自己的人生和整個社會的發展連在一起。我年輕時候最喜歡讀一本小說,那個時候是我們僅僅能讀到的不多的小說之一——《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作者奧斯特洛夫斯基曾經講過這麼一段話:“人生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屬於人只有一次,一個人的生命應當這樣度過,當他回憶往事的時候,他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爲而羞愧,在臨死的時候,他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了全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爲人類解放而奮鬥。”其實他還講了一句特別好的話:“人生最美好的是什麼呢?是在你停止生存時,也還能以你所創造的一切爲人們服務。”因爲你在有限的生命當中所創造那一切,將永遠地爲人類服務。
例如四川的都江堰,是公元前256年修建的世界上最早的水利工程,距離現在已經2200多年,今天仍然造福於我們。而造這個工程的人,特別是領導造這個工程的李冰父子已經離開了,我們不知道他們當時是什麼樣的,住的是什麼房子,用的什麼樣的車馬,但今天我們爲了紀念他,做了一個雕像。他們死了2000年,但他們爲人類所創造的都江堰工程,仍爲我們服務,直到今天。
愛因斯坦在紀念居里夫人逝世的時候,講了這樣一句話:“像居里夫人這樣一位崇高人物結束她的一生的時候,我們不僅僅滿足於回憶她的工作成果對人類已經做出的貢獻,第一流人物對於時代和歷史進程的意義,在其道德品質方面,也許比單純的才智方面還要大。”愛因斯坦和居里夫人有着長達20年的友誼。他們可以稱之爲忘年交,居里夫人還爲愛因斯坦寫過求職推薦信。
愛因斯坦在她逝世一週年的時候做了一篇致辭,除了剛纔那是第一段話,通篇大概300個英語單詞的致辭裡面,反覆強調的是居里夫人的品德和道德的力量。它裡面說到,她一生中最偉大的科學功績是證明了放射性元素的存在,並且把它分離出來,這樣的功績之所以能夠獲得,不僅是靠着大膽的直覺,而且要靠難以想象的、極其困難的條件下所表現出來的工作熱忱和頑強,這樣的實驗是在科學歷史上所罕見的。居里夫人的品格力量和熱忱,哪怕一小部分存在於歐洲的知識分子中間,歐洲就會面臨一個比較光明的未來。愛因斯坦說這句話時是1935年,當時處於納粹即將統治歐洲的非常黑暗的時刻。
今天我們說以德爲先,不僅是中國的提法,實際上在世界優秀的知識分子裡面,他們首先也是看到了道德的力量。
“淑世”和“潤身”,這是一輩子的事,這不是上大學四年所能完成的。上大學四年的意義在哪裡呢?我覺得,這四年是爲了今後的四十年打基礎:明德、博學、強身、審美、勤勞。這是我們要打的基礎。
首先,我們要明德。但是這個“德”,不光是拿來說的,不光是寫在紙上的,是要在行動中體現出現的。我們南開大學創校校長張伯苓先生,給我們的校訓,允公允能,日新月異。“公”是大公,而不是小公,是愛國羣之功德。“能”是要能夠把功德付諸於行,而且能成之以孝,這樣的一種能力,不是懷才不遇的那種才,所以叫服務社會之能力。“日新月異”,就是不僅要接受新事物,而且要成爲新事物的創造者;不僅要跟上新時代,而且要走在時代的前列。這是抗戰期間他講的話,今天聽起來,完全不過時。
博學,我自己的體會,有4門知識是最重要的,必須打好基礎。一是數學,儘管是學文科的,也要掌握數學,因爲這是思維的科學;第二是要掌握物理,涉及到基本的世界觀;第三要懂些歷史;最後要學一些文學。這是最重要的基礎知識,在大學四年應該把這4方面基礎知識打好。
要學到博學,實際上我們在4年裡是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博學。因爲現在知識爆炸,所以我們需要會學,要通過學會若干門知識達到會學的境地。我這麼多年當教師,發現中國的學生有一些缺點,針對這個缺點,我給大家八個字:第一,開口。一定要開口,一定要動手做實驗,動手去製作。要下筆,一定善於落筆寫東西,而且要擡出腿來走出學校,走到中國現實中間去——社會實踐。這是在大學四年必須形成的良好能力。
強國必先強種,強種必先強身。1985年到2014年30年間我們大學生身高和體重都有所增長,但學生肺活量在下降,跑步越跑越慢。男生做引體向上,原來我們上學的時候是9個才合格,現在只能做4、5個;女生仰臥起坐也越來越不行。這個是不行的。沒有強壯的身體,是沒法做到強國的。
還有,我們要審美。魯迅有段話講:“審美是讓人格健全。”他說科學非常好,但是如果只有科學,如果極端的話,會使人性偏倚。所以,他就說,我們所希望的,不僅要有奈端——這個奈端,現在翻譯成牛頓。就是說,不僅要有牛頓,而且要有詩人狹斯丕爾——現在翻譯成莎士比亞;不僅要有物理學家波爾,還要有音樂家;不僅要有康德,還要有貝多芬。總之,我們要懂一點文學,要學會審美,這是我們非常重要的基礎。
最後我想說,所有這一切,如果我們懶惰,如果我們怠懈,一切都歸於零。德智體美勞,勞講的是勞動精神,辛勤的勞動,誠實的勞動,創造性的勞動,我們必須要使自己成爲一個勤勞的人。如果我們有很大的智,也很有才,讀了很多書,身體也很好,但是我們懶惰,不願意做事情,我們的夢想將歸於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