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留下的人骨拼圖？日本「奧姆真理教」 的殺戮原點
奧姆真理教主麻原彰晃（本名松本智津夫）在2018年7月6日死刑執行，死時63歲。然而犯下震驚國際的多起謀殺案、東京地鐵沙林毒氣案，麻原彰晃仍留下許多教團瘋狂原因的未解之謎，死後的遺骨爭奪也成爲訴訟爭議。 圖／歐新社
「現在的日本，是對『奧姆真理教』一無所知的世代。」
2021年7月初，正當日本社會關心靜岡縣熱海市的嚴重土石流，報紙的一角卻突然出現已沈寂多時的奧姆真理教事件，引起一陣議論。原因是東京沙林毒氣攻擊的主謀——奧姆教主麻原彰晃（本名松本智津夫）——其死後的遺骨爭奪案終於落幕，將交給麻原的二女兒松本宇未保管。
震驚國際的奧姆真理教事件，由於牽涉不少暴力、恐怖攻擊以及教徒殺害等犯罪，因此成爲日本平成時代最具代表性的社會事件，在2018年13位死刑犯全數伏法後，當局擔心教主麻原的遺骨，會成爲教徒們的信仰對象，加上包括麻原的前妻、次子、次女、四女等親屬多方爭奪，也讓當局不敢大意，暫由東京拘置所保管。
不過東京家事裁判所與東京高等裁判所在7月2日，作出將麻原遺骨交由次女松本宇未保管的判決。判決結果的考量，也是松本宇未承諾不會將遺骨做爲宗教祭祀用途，而會直接灑向大海；其他親屬所提出的特別抗告，也在7月5日由最高裁判所判決失效，讓這場遺骨爭奪戰劃下句點。
奧姆真理教事件不僅僅只是單純的犯罪，他牽涉了新興宗教的黑暗面、大型組織犯罪、顛覆政府甚至於是大規模恐怖攻擊，在日本不但史無前例，還前所未見，尤其是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全世界在電視機前，看到大批民衆自地鐵站扛出，倒臥在路上的直播畫面，莫不感到毛骨悚然。
自1980年代末開始，奧姆真理教展開一連串的恐怖活動，犯下多起兇殺案，後期更主張「日本香巴拉化計劃」，企圖顛覆政府、建立麻原獨裁政權國家。1995年3月20日上午，多名教徒在東京地下鐵散佈沙林毒氣，總共造成13人死亡、超過6,300人受傷，震驚國內外。 圖／日本公安調查廳
奧姆真理教犯案用的神經毒劑沙林（Sarin），案發前教團已經準備多時，警方在其相關設施中查獲毒劑製造設備、以及散佈用途的軍用直升機。 圖／《NHK》
這起可怕的東京地鐵毒氣恐攻事件，發生在1995年3月20日上午，當時我已是大學四年級學生，因喜愛鐵道與歷史而對日本有些許的認識，但在電視上看到可怕的恐攻畫面，驚嚇到說不出話來，更難過的是不過才兩個月前，日本的關西地區剛遭遇戰後最嚴重的阪神大地震，美麗的神戶成了斷垣殘壁。
可以說接連的兩個重大事件，不但是我大學時期對日本最深刻的衝擊印象，也是日本的平成年代，最具代表性的社會事件。更誇張的是在東京沙林毒氣事件後，奧姆真理教先前所犯下的多起殺人案陸續地被查出，不只是無辜的松本市（1994年長野縣松本市的沙林毒氣事件）與東京地鐵的人們，還包括曾經相信麻原的信徒們，以及協助想要脫離奧姆真理教的人們，與這個組織對抗的律師一家。
這些慘無人道的作爲，讓奧姆真理教一瞬間從救世主成爲惡魔，不但教徒大量流失，內部還因是否力挺麻原教主而分裂成兩派，反麻原的前幹部上祐史浩帶領部分成員出走，成立了「光之輪」，至於剩餘成員則因奧姆真理教破產，因此更名爲「阿雷夫」（Aleph），成爲事實上的繼承者。（參見轉角國際專文：〈邪教的繼承者們：麻原彰晃身後的「奧姆真理教」〉）原本在巔峰時期曾有數萬信徒的奧姆真理教，如今只剩下千人不到的團體，且在日本警察的嚴格監控之下，至今仍無法申請成爲合法宗教，信徒成員、活動與資金等記錄也都必須要定期向警方回報，已確保「不會再有異常舉動」。
會有如此的下場其實並不意外，畢竟曾犯下這麼多慘無人道的殺人事件，且當年的慘狀對日本人而言，至今仍歷歷在目。然而爲何會發生這樣的悲劇？又一個新興宗教爲何會犯下如此可怕的恐怖攻擊？對世人而言或許不那麼重視，但對於許多受害者的遺族與犯罪研究者，卻是亟欲瞭解真相。
東京地鐵沙林毒氣攻擊案，也讓日本的地鐵安全防範一時更爲警戒。 圖／歐新社
1984年成立的奧姆真理教，教主松本智津夫以「麻原彰晃」爲名自稱爲救世主，是日本戰後最大、最駭人的的邪教團體。但奧姆真理教的信徒，並未隨着教團瓦解，反倒以分裂的後繼新團體之姿，繼續在日本社會「佈道」、活動。 圖／歐新社
爲何會發生這樣的悲劇？又一個新興宗教爲何會犯下如此可怕的恐怖攻擊？對於許多受害者的遺族與犯罪研究者，卻是亟欲瞭解真相。 圖／歐新社
事實的確是如此，當年看到這個事件的發生，相信絕大多數的人跟我一樣，只覺得很恐怖，但他就是發生了。然而隨着年紀漸長，也會開始思考，明明在東京沙林毒氣事件之前，曾發生過多起奧姆教徒死亡或失蹤的事件，然後積極對抗教團的律師阪本堤居然全家失蹤，1994年松本市還發生過沙林毒氣事件，造成7人死亡660人受傷。
早前就已經有這麼多事件都指向奧姆真理教，爲何日本警方無法逮捕相關的嫌犯，最後造成更大的傷亡？這個疑問對於關注日本政治經濟與社會的我，一直沒能得到解答，直到2011年東日本大地震之後，日本放送協會NHK製作了一系列的「未解決事件」紀錄片，第二集奧姆真理教的播出，才稍稍解決了我個人的疑惑。
製作單位花了數個月的時間，蒐集到令人驚訝的教團內部資料，以及高達700卷內部錄音，揭露了許多不爲人知的真相。對日本人來說，奧姆真理教或許早算是「已解決」的事件，但儘管麻原彰晃等人已經執行死刑，卻依然留下許多不解之謎，《NHK》動用人力物力，試圖追查悲劇發生的最初動機、以及教團背後所隱藏的「最終目的」，同爲新聞從業人員，對於《NHK》細緻的調查報導實在令人相當佩服。
也由於蒐集而來的資料太過精彩，製作單位便將相關資料與訪談紀錄集結成冊，出版了《衝破封印的心靈魔物：奧姆真理教事件未解之謎》一書，內容詳盡描述製作單位與訪談對象的紀錄，也分析了許多得來不易的文件資料與錄音帶，讓人一窺奧姆真理教神秘的面貌，也留下這些珍貴的第一手研究材料，提供後人借鑑。
《衝破封印的心靈魔物：奧姆真理教事件未解之謎》，原本是日本NHK製作的記錄片「未解決事件」系列，後將相關調查資料集結出版。圖左爲日文版、圖右爲2021年出版的臺灣版。
反奧姆真理教的民衆，呼籲麻原彰晃應該認罪。不過直到死刑執行之前，麻原彰晃始終聲稱所有案情揭是弟子所爲，與自己無關，而在關押期間也出現許多「精神異常」的舉動。 圖／歐新社
高橋克也是麻原彰晃的貼身護衛，涉嫌參與多起教團有關的襲擊案件，被捕後判處無期徒刑。 圖／歐新社
對於奧姆真理教失控暴走的觸發原因，有一說認爲是「選舉失利」。麻原彰晃在1989年8月成立了「真理黨」，力推信徒出來選衆議員，主打「廢止消費稅、醫療和教育改革」等口號，結果在1990年衆議院選舉重挫，全員落選。過去有分析認爲，正因這次選舉大敗，才萌生欲以暴力手法顛覆日本政府的想法，進而失控導致東京沙林毒氣事件的發生。但《NHK》的調查資料推翻了這個說法，事實上早在1988年的機密錄音中，即透露出麻原彰晃已有犯案意圖，絕非突然失控，而是早有預謀。
根據《NHK》調查資料的解讀，奧姆教團開始武裝化，在教團成立之初已見端倪。一開始設立時，奧姆打着反核戰的名義，但麻原跟幹部的極密錄音對話中，卻說要「打倒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並稱「核戰爆發後，奧姆教徒以外的人都無法存活下來」，而此時教團爲了所謂的理想宗教國度，已開始着手準備、武裝化自己。
這些內容的確令人震驚，也相當程度的解釋了爲何在1990年代之前，奧姆真理教尚未被外人認爲失控的時代，卻已犯下殺害信徒與阪本律師一家的殘忍案件。然而這些內容，也多少解決了包括我在內的大多數人，對於奧姆真理教這個組織的疑問，那就是這樣的新興宗教，爲何能夠在短時間內吸引那麼多高學歷者，奉獻一切甘願臣服在教主之下，甚至於連殺人犯罪這樣的事都敢做。
原本應該是要成爲人們心靈支柱的宗教，卻成了某些狂人的禁臠，奧姆真理教並非第一宗，早在1978年震驚一時的「瓊斯鎮」事件，就是血淋淋的教訓。當年人民聖殿教的教主吉姆．瓊斯（Jim Jones），因醜聞不斷的發生美國媒體不斷報導，最後帶領信徒前往南美蓋亞納的叢林創建瓊斯鎮，最後卻釀成九百多人死亡的悲劇。
麻原彰晃在1989年8月成立了「真理黨」，力推信徒出來選衆議員，主打「廢止消費稅、醫療和教育改革」等口號，結果在1990年衆議院選舉重挫，全員落選。圖爲真理黨當時的宣傳活動，信徒穿上「教主頭套」跳舞。 圖／日本公安調查廳
圖爲奧姆真理教的教團組織結構。對於奧姆真理教失控暴走的觸發原因，有一說認爲是「選舉失利」。不過《NHK》的調查資料認爲，早在教團設立之初就已經有自我武裝化的端倪。 圖／日本公安調查廳
自平成元年（1989年）開始，奧姆真理教的行爲開始暴力激進化，麻原等人甚至發起「日本香巴拉化計劃」，意圖以恐怖攻擊顛覆日本的社會秩序，進而打造以麻原信仰爲中心的「理想國」。 圖／歐新社
這些新興宗教的共通點，就是當社會出現崩潰時，原有的宗教已無法撫慰人們的心靈，瓊斯鎮的出現，就是1970年代初期，在政治上美國面臨越戰的失敗，以及總統大選居然發生水門案醜聞，民生上更因爲戰爭後遺症引發的嚴重通膨，讓美國人苦不堪言，加上種族歧視、貧富不均、失業等問題叢生，導致新興宗教的興起。
日本在1980年代也面臨類似的狀況。政界不斷髮生醜聞，讓民衆失去信心，而泡沫經濟讓日本社會全都投入紙醉金迷的搶錢大作戰，物質享受卻導致內心空虛，之後的泡沫經濟崩潰，更讓日本人失去民族自信，新興宗教就在這樣的狀況下壯大，最後成爲一頭無法控制的巨獸。
麻原彰晃與他的核心幹部們，就靠着三寸不爛之舌，蠱惑了人心，在短時間內膨脹成爲龐大的力量。然而更讓人困惑的是，奧姆真理教的成長，其實是不可忽視的，但日本警方卻似乎束手無策，沒能阻止悲劇的發生，這也是讓許多受害家屬無法諒解的地方。
爲了瞭解警方調查的始末，製作小組也專訪了多位當時搜查的幹部，然而從相關調查裡卻發現，其實這些警察幹部們都很清楚，「奧姆真理教絕不是什麼正常的教團」，但卻受限於各地警察組織的本位主義，彼此的橫向聯結不足、即便有搜索的進度，卻並沒有進行資訊分享，導致錯失先機。甚至於有部分警察幹部，本身早已被教團滲透，將警方搜查的情報透露給教團，導致麻原等人決定提早行動，而發生舉世震驚的東京地鐵沙林事件。
受限於各地警察組織的本位主義，彼此的橫向聯結不足、即便有搜索的進度，卻並沒有進行資訊分享，導致錯失先機。甚至於有部分警察幹部，本身早已被教團滲透，將警方搜查的情報透露給教團。 圖／歐新社
奧姆真理教挪用佛教、印度教與瑜珈的元素，宣揚「只有信仰麻原教主才能得救」的末世論，在80、90年代的日本泡沫經濟時期轟動一時，世界從衆據說高達數萬人。圖爲2018年麻原死刑時的電視新聞。 圖／美聯社
之所以無法出手，主要還是在於戰後的日本，雖然公安警察有針對極左或是極右派的監控與交手經驗，但對於新興宗教並非主要的監控對象，加上過去也沒有如此惡劣的教團，居然會利用毒氣進行殺人，任誰也無法將阪本律師一家失蹤、松本沙林毒氣等事件，與宗教團體串聯。
可以說日本警方遇到的，是一個全新的犯罪組織，過去未曾有的經驗，加上橫向聯繫與資訊的不足，等到警方有確切證據到手時，已經來到1995年3月，就在日本警方決心要針對奧姆真理教進行大規模搜查，情報遭到泄漏，反被將一軍，爆發了日本史上最嚴重的沙林毒氣殺人事件，也讓不少參與搜查的成員們扼腕。
奧姆真理教所犯下的恐怖攻擊，至今已超過26年，40歲以下的日本人在事件發生時，頂多就是中學生，因此對於奧姆真理教並沒有太大的認知。逝者已矣，雖然13位主謀皆已在2018年全數伏法，然而教主麻原章晃之死，卻也留下許多無法解釋的謎團——面對種種證據資料，麻原本人到底有何說法？還有什麼秘密藏在麻原的心中，卻隨着他的死而永遠無法得知？
整個事件該如何傳給下一代，避免同樣的悲劇再度發生，這是NHK製作這個主題的初衷，也爲後世留下完整的紀錄。
面對種種證據資料，麻原本人到底有何說法？還有什麼秘密藏在麻原的心中，卻隨着他的死而永遠無法得知？圖爲東京地鐵沙林毒氣案的倖存者。 圖／歐新社
《衝破封印的心靈魔物：奧姆真理教事件未解之謎》
作者：NHK特別節目採訪組
出版社：凌宇出版
出版日期：2021/6
內容簡介：日本放送協會NHK於2011年起推動「未解決事件」特別計劃，探究仍留有謎團的重大事件，希望能夠找出案件中的關鍵疏漏，繼首集的「固力果‧森永事件」後，記者們選擇深入奧姆真理教事件的背後。NHK出動派駐各地的記者，找到當年在各地負責調查相關案件的警察，審視警察系統在事件中失靈的因素，更訪問前教徒，從他們的角度，檢視奧姆真理教是如何操控信徒、踏上破壞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