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級女人”劉曉慶:內娛“活人”,出走夜鶯
「她是時代的夜鶯,在漆黑的夜裡唱驕傲的歌,享受着這個危險而美麗的世界。」
這幾天,幾則“曝劉曉慶曾出軌”“劉曉慶74歲仍在忙着談戀愛,有8個男友”的緋聞接連衝上熱搜。
劉曉慶,這個在當代人視野中似乎存在於“媽媽輩”記憶角落的女演員,以“人間武則天”的名號再度翻紅,網友們一致地稱她爲“吾輩楷模”。
從人們對她大開大合的情感經歷、敢說敢做的性格和“活人感”發言的喜愛背後,可以照見輿論對個體的情感傾向,非傳統女性形象的流行,還浮現出公衆對她所承載的“黃金時代”的懷念和追想。
1
墜落的審判,恐弱的輿論
在這次對劉曉慶處理個人情感生活的評論中,網友們表達了一水的正面聲音。然而,與劉曉慶上一次被“掛”上熱搜的態度相比,評論區的情感傾向發生了不小的轉舵。
劉曉慶上一次上熱搜是“丫頭”事件,網友們嘲諷着這個70歲還在演少女的女演員,她和蔣雯麗在劇中跟“小奶狗”談戀愛的視頻片段被玩梗傳播、被完全地奇觀化。
然而,這次,在情感緋聞中,被爆料“有着8個男朋友”的劉曉慶卻意外地獲得了一大波好感,評論裡稱她爲“慶帝”,她說過的話被封爲“慶言慶語”,就連她年輕時的戀愛經歷也被翻出來總結,成爲新新“大女主”故事。
(劉曉慶相關事件的評論區)
演丫頭時被審判,成爲“大女主”時被追捧——輿論恐弱,而熱衷於造神。
在看到劉曉慶出演與自身年齡不符的少女時,輿論不去關注影視行業中女性演職人員戲路限制問題、隨年齡增長越發無可迴避的玻璃天花板,卻霸凌式地凝視着無論如何妝造也無法完全彌合的年齡差距,試圖撕破這“某種物質”般的破綻。
在對弱者的“審判”中,我們迴避掉了他們真正的困境,卻把一切問題歸咎於個人選擇。
正如《再見愛人》中的麥琳,在羣起而攻之一個進入婚姻且被婚姻身份幾乎完全佔據了社會身份的人的時候,我們是否忽視了婚姻結構中她已經付出的迎合和承受的創傷。
或許,麥琳的形象無聲中映射着許多家庭中的女性——以犧牲自己爲勒索,用負面情緒綁架伴侶或家人,常用句式爲“我都已經xxx了,你怎麼還不知足?”——或許,我們在某一刻看到了自己的姥姥,自己的媽媽,或者聯想到了某個在關係中被架空、吃掉的“瘋女人”,便應激地把反抗的情緒、不用負責的攻擊都扔給了這麼一個個體。
(《再見愛人》麥琳相關話題的評論)
此外,輿論在慕強恐弱的同時,正批量造神。
陳銘、董宇輝、大冰,抖音上“xxx,之前是我誤會你了”“那不是黑歷史,那是你來時路”的熱梗……我們熱衷於將某個個體身上的優點無限放大,再複製般地批量傳播,形成一個印象中的巨物,植入每一個前來閱覽的人的腦內。
造神是本質上是一種對他者的掌控欲。將並不理性的、片面的想象強制外化在他人身上,是一種蠻荒的暴力,無差別的壓縮。
在造神之後的弒神運動也是對個體用之即棄的、他者化的“遊戲”。這短短半年就火了的周雨彤的“花學”,葉珂的“珂學”,幾乎都是對個體的無限放大和集火攻擊,是一場場錙銖必較的獵巫行動。
我們在試圖通過“雙學位”“畢業”等黑話、“終於有人討厭了我討厭的人”的“蛐蛐式”熱評製造一種簡單粗暴的羣體認同之時,以“學”爲單位將一個個體遠遠隔離在“正常羣體”範圍之外,豎起藩籬,“同學”們在安全區內享受着弒神的快感,匿名地完成了狂歡。
(新興文化現象“某學”)
電影《墜落的審判》的影評中有一句話,“沒有哪一種生活能經受得住抽絲剝繭的審問與反芻。”當個體的一舉一動被拿着放大鏡進行“互聯網升堂”,我們也就成爲了颶風之前的某隻蝴蝶,共謀着某場墜落。
從劉曉慶,到所有人所有事,我們應該從熱搜中多觀照立體豐富的人,或美或醜,亦正亦邪,而不是隻對他人進行定性式的消費與裁決,不管這標籤是好是壞。
2
大女主?肉食者!
除了對劉曉慶進行“楷模”的讚揚之外,評論區還掀起了一股名爲“我70歲也要活成劉曉慶”的聲潮,人們在這個女人身上爲自己的70歲投上了一票。
然而,劉曉慶並不是從70歲纔開始這麼敢愛敢恨、手起刀落的,她從年輕起便不是一個刻板標準的“三好女人”,而是一個主體性極強的、漫遊於黑暗森林裡的“肉食者”。
今年10月,韓國作家韓江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其代表作《素食者》塑造了一個被社會壓迫、被家庭束縛從而主動選擇向植物“降序”、在自然生命中尋找認同的女主角英惠。
在英惠身上,有着一股以“退出”姿態進行無聲反抗的慈悲:“我在夢裡倒立……身上長出了樹葉,手掌生出了樹根……一直鑽進地裡,不停地,無止境地……我的胯下彷彿要開花了,於是我劈開雙腿,大大地劈開……”
(《素食者》)
而劉曉慶似乎正相反。她頭頂着天,腳踩着地,直立行走,以身入局,不斷開拓、重建和守護自己的生活,哪怕是風暴不停。她是一個頑強蓄力的肉食者。
感情中,英惠始終處於“被選擇”的下位,丈夫追求她、與她結婚,都是因爲她看起來“沒有什麼特別的魅力,同時也找不出什麼缺點”,恰好足夠作爲婚姻裡的養分,哺育丈夫在外的打拼和回家的需求。
而劉曉慶在親密關係中始終大膽、直白地欣賞和承認着自己。“你喜歡我,因爲我有魅力”是對真實自己決不讓步的承認和效忠。
田沁鑫說她性感而不黏稠,有着強烈的尊嚴,很豔,也很媚。她就像《臥虎藏龍》中的玉嬌龍,愛着羅小虎,實際上是愛着自由和冒險;戀着李慕白,實際上是心動他手上的權力和秩序。她愛的是自我,“媚”的是生命,如讓人無法直視的太陽,實則去性化地發散光芒,他人的走近和離開只是偶然的花開花落。
(劉曉慶自傳節選)
事業上,食素之前的英惠是一個家庭主婦,無奈圍繞着丈夫的一日三餐展開自己的生活。而劉曉慶始終是堅持工作、敢於主動爭搶機會的女人。
她作爲真正的“第一女頂流”叱吒80年代,還曾給《紅樓夢》劇組寫信自薦出演賈寶玉、向86版《西遊記》的導演提出要一人出演白骨精變化後的三個角色,正如她70歲時飾演了17歲的少女,還在某部作品中一人分飾七角。網友們在調侃“曉慶全宇宙”的背後,也一定有被她打破花木蘭語境、高呼“中華大地任我比劃”的精神而微微撼動過。
人生低谷期,有媒體用“大廈坍塌”形容她的墜落,然而,此時的劉曉慶卻一想着以後至少還可以“端茶送水,做後臺工作”,就如此簡單地振奮起來,覺得“只要不死,都是小事”。
(劉曉慶在採訪中描述獄中生活)
無罪釋放後,她坦坦蕩蕩從零開始。她說,“那會兒什麼都是新的,可以放開了闖,相當於空曠的停車場,你開着車進去隨便怎麼停都沒關係”。——無論何時,她有着不讓自己灰暗的能力,她有着從頭再來的勇氣。
拉埃爾·耶姬認爲生活就是各種解決問題的總和。如此,世界不過是場遊戲,她開疆拓土,玩得淋漓颯爽。
(《中國第一女頂流,沒有平替,無法復刻》節選)
這種始終把自我價值的實現放在第一順位的態度,對比起市面上流通的僞“大女主”論調和影視作品,顯得真實有力,無需矯飾。
現在,打開手機,抖音上因爲怎麼分瑞士捲而掀起了大戰,“寶寶碗”成了被愛的證明,曲曲大女人教你怎麼提供情緒價值,咪蒙和ayawawa讓你首先把自己塞進“剪刀石頭布”的歸類,被追捧的“大女主”劇也不過是女主角最終以獲得了更多的異性之愛而成爲“人生贏家”……
(警惕“僞大女主”的陷阱)
這些把他人的認可建立在自身價值之上的慣性,是對真實自我的屈尊。而“慶奶”一聲“中國女人太早放棄自己了”戳破了這些虛假的泡泡,她說她要“進入男性社會,管理男人,操縱男人,培養男人”。
這一切就好像《火燒圓明園》中,她飾演的慈禧太后在還未進宮時,看着宮門口的石雕發問:“這雕的,怎麼都是龍在上,鳳在下啊?”雕刻師傅瞥她一眼,不以爲然道:“當然了!”慈禧說:“要是我做了皇后,我就把龍雕在下面。”
(劉曉慶出演作品《火燒圓明園》)
這一生許多漣漪,或高亢,或低落,她蹚過隔差的河,擁抱交叉性下的自己,大膽地自戀着,昂揚地自愈着。
3
用“活人感”舉杯,致青春,敬自由
在這一波對劉曉慶的聲援浪潮中,網友們不止因爲她作爲“肉食者”的反傳統、反建構女性形象而上頭,還特別偏愛她那在當下公衆人物身上少見的“活人感”:“慶言慶語”中,她大膽說愛、解構關係,說對方“留着這些(聊天記錄),是你的光榮”;微信頭像上,初音未來就那麼淡淡地掛在那,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哪個二十歲上下的二次元。
自然的,沒有營業味兒的,有些叛逆的,出格的,帶着些許冒犯的,這種堅硬但有紋理的細節直接撬動了娛樂工業包裝出來的巨大僞像和景觀,致使其坍塌一地,而“慶奶”在文化工業的廢墟叢中笑。
除了劉曉慶,這幾年被津津樂道的著名內娛“活人感”代表還有“嘴替”那英,emo楊冪,“屁大點事分享官”王俊凱,還有“恨比愛長久”的四旦雙冰,鮮活旖旎的“袁立文學”……
當我們在談論“懷念那個內娛還都是‘活人’的年代”時,我們在談論什麼呢,或許是對內娛明星個體生命涌動的懷念,更是對舊時集體記憶的反撲,對一個世代的青春年代的溫存。
(早期內娛“活人感”微博)
那時我們還都“不是毒婦”,還認真地糾結着“選清華還是選北大”,我們看不懂《花樣年華》,模仿着《十七歲的單車》,殊不知自己正處在《陽光燦爛的日子》,青春望不到頭,成年遙遙無期。那時候開始玩QQ和貼吧、神秘的天涯,Windows的藍還不是藍屏的藍,是那片經典的草地、白雲和天。那時候以爲快樂家族就像最親密的同學一樣會彼此陪伴長大,爸媽意氣風發,家裡還用的是臺式電話……
這些屬於那個年代的文化符號,像普魯斯特效應一樣載入我們的腦海,填充了我們的青春,結成永久的時代印記。
然而,估計那時的我們也沒想到過,這些堅實的集體記憶會在未來的很多個雨天再次出現,爲我們撐起一把傘。
社會學家蘭德爾·柯林斯在《發現社會》中說:“一個時代結束的標誌,就是它開始被浪漫化”。於是,在當下侷促的生活節奏擠壓之下,長大後的我們頻頻回頭,看似撿拾那些符號,實則剝離出其中的回憶,渴望在一個碎片化的世界中重獲一些連續性。
我們開始購買小時候幾分幾毛錢的零食,一遍遍看“包漿”的經典老劇,穿辣妹吊帶、牛仔褲配一個大耳環,在抖音上發“千禧夢核”,試圖用相似的視覺魔術在腦內拼貼出一個永遠亮着暖黃色燈光的臥室,隨時隨地閉上眼就可以走進它,“躲在十七歲的角落,不被命運找到”。
(網友們將對“青春已逝”的感慨寄託在對童年零食的懷舊中)
“活人感”就是這衆多的記憶碎片之一,它讓我們回想起人際關係簡單純粹、一言一行還沒有被全景曝光的安全和自由。而以懷念“活人感”爲代表的這些漫想,是當代人的數字“阿貝貝”,讓人暫時吞下止痛片,撫慰現實的赤裸。
這種回溯和依戀絕不是犬儒主義,也不是不切實際。我們習慣性地用羣像式的集體記憶搭了個巢,帶着那個時候的自己攢下的勇氣和希望,繼續向前走着,這些記憶構成我們,託舉我們,也期待着我們總有一天能展翅在暴風的上空,完滿它們的生命。
或許,我們早已經不是我們了,但是,那不是我們嗎?
(史鐵生《我與地壇》)
劉曉慶的“活人感”就像一把萬花筒,讓接過它的人從不同的角度看見更加繽紛的可能。
作爲公衆人物,她憑藉這份可見度與影響力爲普通的男男女女提供了自由表達的倚靠,示範了存在即合理的選項。承認瑕疵,承認愛慾,承認野心,讓個性流動,讓生命綻出。
儘管劉曉慶不是完美的“偶像”,她的一生都環繞着爭議和凝視,但誠然,她承載着我們“當時只道是尋常”的記憶,給予了我們“大膽做女巫”的勇氣。
她是東方的郝思嘉,柔情的冷鋼鐵,出走後在漆黑的夜裡一路歌唱,享受着這個危險而美麗的遊戲,真正“完全而絕對地主持着自己”。
(圖片素材來自網絡)
參考資料
[1]《中國第一女頂流,沒有平替,無法復刻》新週刊
[2]《71歲演少女遭羣嘲,被爆出軌卻吸粉無數,劉曉慶憑啥實現口碑逆轉》毒舌電影
[3]《內娛武則天|劉曉慶》北戴河桃罐頭廠電影修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