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給大清的時間不多了
第二次鴉片戰爭後,湘軍大佬曾國藩患上了失眠症。他常常“四更成眠,五更復醒”,每次想到洋人縱橫中原,卻無以御之,便心生憂悸。
當時,曾國藩正率領湘軍在長江沿岸與太平天國作戰。和湖南老鄉胡林翼一樣,曾國藩親眼目睹了“洋船上下長江,幾如無日無天”的畫面,深知中國落後的武器難以抵抗洋槍洋炮。爲此,曾國藩多次購置西洋船炮,提升湘軍的戰鬥力。
但是,洋商囤積居奇的野蠻行爲,讓曾國藩更加emo。洋商知道湘軍造不了槍炮,一顆普通的12磅炮彈就要賣他們30兩銀子,還有一次,曾國藩命人購置一艘輪船,說好了要裝5000斤火藥運過來,可洋人只顧着裝自己的茶葉,根本不肯裝火藥,還把曾國藩派來購船的人趕下船來。
面對洋人挾技自重的蠻橫態度,曾國藩下定決心,“欲求自強之道,總以修政事、求賢才爲急務,以學作炸炮、學輪舟等具爲下手工夫”。
1861年9月11日,安慶戰事結束僅過6天,曾國藩就將他的大本營移至這座軍事重鎮。他一邊將目光投向太平軍的老巢天京(今江蘇南京),一邊着手開始他的洋務事業。
▲曾國藩(1811-1872)。圖源:網絡
曾國藩進駐安慶後,一批對西學深有研究的中國知識分子集結到他的麾下。
咸豐十一年(1861)十月,曾國藩邀請“通幾何算學”的華蘅芳與“修理器具技藝精巧聞名”的徐壽來到安慶,當他的“技術幕僚”。不久後,曾國藩上書保奏,請朝廷賜予他們官銜,以此拉攏更多知識分子。
精通數學的浙江海寧人李善蘭(1811-1882),聽說曾國藩在招募人才,也帶着滿腔抱負前往安慶。
作爲西洋學衝擊下的近代知識分子,李善蘭的人生經歷極具代表性。
李善蘭自小就對數學有着濃厚的興趣,從翻閱其父親書架上的漢代數學著作《九章算術》,到自學古希臘歐幾里得的《幾何原本》,他“於算學用心極深”,擅長各類函數。後來,他用“垛積術”推出著名的“李善蘭恆等式”,這是世界上第一個以中國人名字命名的數學公式。
然而,在數學領域頗有造詣的李善蘭始終放不下一件事,那就是,科舉考試。李善蘭一生多次應考,但屢戰屢敗,年過半百了也沒混上一官半職。李善蘭迫於生計,只能跟王韜等人一同到上海墨海書館工作,開始了和洋人合作翻譯西方著作的職業生涯。
每次和好友王韜喝酒聊天,李善蘭都要宣泄浪跡洋場的無奈之情,期盼着有一日求取功名,踏入士大夫的行列。當時,江蘇巡撫徐有壬也是個數學達人,跟李善蘭頗有交情。李善蘭就對王韜說:“今君青先生(徐有壬)在此,予絕不幹求,待其任滿時,請其爲予攢資報捐,得一州縣官亦足矣。”後來,太平軍攻下蘇州,江蘇巡撫徐有壬被殺,李善蘭的心願也就無法達成。
像李善蘭這樣的人物在那個時代並不少見。他雖致力於西學,在數學界著述頗豐,卻仍以科舉爲正途,想要抱上達官顯宦的大腿。爲此,李善蘭輾轉來到了曾國藩的幕府。
求賢若渴的曾國藩對李善蘭禮敬有加,於是,李善蘭又向曾國藩推薦了熟諳洋務的張斯桂、張文虎等人。張斯桂到湘軍後,也得到重用,奉命督造火藥、訓練洋槍炮隊,接着,他和李善蘭又舉薦了他們在上海認識的一位朋友——中國留學生之父、廣東香山人容閎(1828-1912)。
容閎是第一個從美國耶魯大學畢業的中國留學生,但回國後不受清廷重視,只能在洋行經營絲茶生意。太平軍橫行江南時,容閎一度把上進的希望寄託在他們身上,跟太平天國的幹王洪仁玕有過聯繫。當老友們寫信邀請容閎到安慶與曾國藩會面時,容閎還以爲是曾國藩得知他與太平軍的關係,想要擺下鴻門宴,把他騙去殺掉。
容閎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來到安慶,卻看到曾國藩禮賢下士,誠懇地請他襄贊洋務,幫忙出國採購機器。容閎懸着的心這才放下來,雖然他的絲茶生意做得紅紅火火,但那畢竟不是他的志向所在,只有爲曾國藩效力,才能真正地一展才學。因此,容閎自豪地說:“抵安慶之明日,爲予初登政治舞臺之第一日!”
▲容閎(1828-1912)。圖源:網絡
此時,太平天國已近強弩之末,曾國藩的湘軍高歌猛進。
在曾國藩駐紮安慶的4年間,一幫人才匯聚於此,志趣相投的他們時常一同研究西學,討論洋務。時人回憶說:“此數人者,每相往來,屢次集會,所察得格致新事新理,共相傾談,有不明者彼此印證。”
在矇昧初開的年代,一羣來自全國各地的知識分子,不討論孔孟之道,卻大談洋務運動,真是一個別開生面的場景。
廣州人馮焌光(1830-1878),是這一時期來到安慶的西學人才之一,通曉地理、算學、制船制炮之法。有一次,他負責從廣州購置一批“千里鏡”運到安慶。
所謂“千里鏡”,即望遠鏡,在戰場上是刺探敵情的絕佳工具。曾國藩對這玩意兒充滿好奇,他先稱讚馮焌光“處置甚妥”,然後親自驗貨,拿起一對“千里鏡”到樓上眺望。
是日,曾國藩在日記中寫道:
曾國藩從千里鏡中看到的,不止是遠處的景物,更是清朝與西方的現實差距。他對西洋科技充滿了驚奇,又心生羨慕,更有甚者,是感到恐懼。曾國藩知道,研製新式武器,已經刻不容緩。
曾國藩網羅一大批西學人才,正是爲了“訪募覃思之士,智巧之匠,始而演習,繼而試造”,籌辦中國第一個近代兵工廠——安慶內軍械所。
▲晚清時期的安慶,是中國現代化工業的發源地。圖源:網絡
1861年,安慶內軍械所在戰亂中應運而生。之所以稱爲“內軍械所”,是指該廠產品主要提供湘軍內部使用,同時,運營資金、技術人員等也來自湘軍內部。作爲近代中國新式工業的嚆矢,安慶內軍械所“全用漢人,未僱洋匠”,其中有建造輪船的徐壽、華蘅芳、李善蘭等,以及仿造西式槍炮的馮焌光、龔之棠、丁道傑等。
安慶內軍械所成立一年後,徐壽、華蘅芳等人成功造出第一臺中國人自主製造的蒸汽機,因爲這臺蒸汽機主要是爲了解決輪船的動力問題,故曾國藩在其日記中寫作“火輪船之機”。
徐壽和華蘅芳都是江蘇無錫人,也是較早爲曾國藩擢用的近代科學家。徐壽是第一個在《自然》雜誌發表文章的中國人,而且率先爲國人翻譯了化學元素名;華蘅芳擅長數學,著有《行素軒算稿》。在造蒸汽機的過程中,華蘅芳負責測算數據、繪製圖紙,徐壽負責研製機器,他們是用較爲原始的手工方法,將蒸汽機需要的零件一一製造出來。
安慶內軍械所的第一臺蒸汽機發出響聲後,曾國藩的欣喜之情溢於言表:“竅喜洋人之智巧,我中國人亦能爲之,彼不能傲我以其所不知矣。”
▲“火輪機”圖。圖源:網絡
之後,徐壽、華蘅芳繼續研製中國第一艘蒸汽機輪船。他們先是試造了一艘木殼輪船,長約二丈八九尺,但它的時速只有13裡。
經過兩次嘗試,徐、華二人很快意識到問題所在,於是改暗輪爲明輪,改低壓蒸汽機爲高壓蒸汽機,提升了輪船的速度。新的輪船下水試航後,順流時速爲28裡左右,逆流時速爲16裡左右,比初次試驗時有所進步。曾國藩爲其命名爲“黃鵠”號。這艘輪船的全部器材,包括雌雄螺旋、螺絲釘、活塞、氣壓計等,均由徐壽及其子徐建寅親自監製,共耗費8000兩白銀,可載重25噸。《字林西報》稱,這是“顯示中國人具有機器天才的驚人的一例”。
安慶內軍械所不靠洋人的協助,僅靠一批西學人才就試製了輪船、西式槍炮,在生產上以手工仿製爲主。它存在的問題也很明顯,比如造出的輪船“行駛遲鈍,不甚得法”,而仿製的西式槍炮在投入使用後也頻頻發生事故。可以說,安慶內軍械所在近代軍事工業的建設中成效不大,但的確有首創之功。
1864年,湘軍攻下南京後,內軍械所遷往南京,改名爲“金陵軍械所”,後來因爲缺乏新進展,於1866年併入李鴻章創辦的金陵機器局。
▲1873年,金陵機器局仿製比利時的蒙蒂尼機槍。圖源:網絡
同治元年(1862),正值太平軍第二次大舉進攻上海期間,時任江蘇巡撫李鴻章率領他創立的淮軍抵滬,抵擋太平軍。之後的兩年內,李鴻章在上海相繼設立了三個洋炮局,仿造西式槍炮,用於裝備淮軍,並聘請英、法教官訓練淮軍。據統計,這三個洋炮局,在兩年間花費了淮軍軍餉撥用經費28.8萬餘兩。
其中,位於上海松江城外的洋炮局,因聘請英國人馬格里主持該局事務,又稱“馬格里洋炮局”。馬格里這個人也很有意思,他本來是參與對抗太平天國的“常勝軍”成員,後來辭去常勝軍職務,加入淮軍,跟隨李鴻章十多年,幫李鴻章督造炮彈、主持新式兵工廠,爲了表示對清朝的親近,還給自己取了箇中國名字——清臣。這所洋炮局先後遷至蘇州、南京,即金陵機器局的前身。
在上海籌辦洋炮局期間,李鴻章發現,當時中國的軍事工業設備落後、生產技術低下、產品質量較差,尚未能學到西洋兵器的精髓。
同治三年(1864),李鴻章寫了封信,寄給在北京主持洋務大局的恭親王奕訢,信中說:
這是洋務運動時期一篇極具價值的文章。李鴻章在文章中號召士大夫改變傳統觀念,正視西洋科技的先進性,他還希望朝廷能率先推行變革,爲“制器之人”專設一科取士,使更多知識分子轉向西學,並獲得富貴功名。
更難得的是,李鴻章在這篇《致總理衙門函》裡不只提到了英、法等國的船堅炮利,還說到,日本區區海外小國,已經“選宗室及大臣子弟之聰秀者,往西國製造廠師習各藝,又購制器之器,在本國制習”,假以時日,恐怕他們會成爲一個心腹大患。
在此背景下,1865年,李鴻章得到清政府的支持,派蘇鬆太道道臺丁日昌買下上海虹口的美商旗記鐵廠,合併了李鴻章在上海創辦的另外兩個洋炮局,並接收了曾國藩派容閎赴美採購的機器,隨後於上海創辦了比此前的兵工廠設備更精、規模更大的軍工企業——江南製造總局。
洋務運動時期地方籌辦的軍工企業,其領導一般由通商大臣或總督任命,爲首的叫“總辦”,副職稱“會辦”。江南製造總局的第一任總辦是李鴻章的親信丁日昌(1823-1882),他曾在廣州郊區燕塘設炮局,仿製西洋大炮和炮彈,後來到上海協助李鴻章籌辦洋炮局,也是個老“洋務派”了,兩名會辦分別由沈保靖和馮焌光擔任,前者長期爲淮軍採辦軍火,後者是曾國藩在安慶提拔的人才。此外,江南製造總局有別於安慶內軍械所的一點是,技術工作由洋人負責(稱爲監工)。
▲江南製造總局炮廠。圖源:網絡
江南製造總局創建的第一年,用於生產設備的經費就有25萬兩左右,這些經費主要來源於關稅。
如此龐大的開支,帶來了立竿見影的成效。到1867年,江南製造總局每天可生產毛瑟槍15支、12磅炮彈100發。1868年,第一艘中國製造的600噸位鐵殼明輪船成功下水,駛至南京。尚未調任直隸的曾國藩親自登船試航,爲這艘船取名“恬吉”,取“四海波恬, 廠務安吉”之意,這艘輪船的速度和載重,都比安慶內軍械所造的輪船有所突破,可裝炮8尊。
在江南製造總局創建後的10年間,這座兵工廠已經可以製造來福槍、林明敦槍等西洋軍械,製成了與“恬吉”號相仿的兵輪2艘,取名“操江”、“測海”,並在之後更進一步,製造排水量、馬力、裝炮數量更高的“威靖”、“海安”、“馭遠”等船艦。
到1894年,江南製造總局累計生產了5.2萬支洋槍、408萬磅火藥、588尊炮和8艘兵船,另有槍彈、炮彈、魚雷、銅引等不計其數。
但江南製造總局存在的劣勢也很明顯,它所能造的兵器和當時西方最先進的兵器比較,仍有10年以上的差距。另外,江南製造總局的運營成本極高,到1894年,其累計經營總計達875萬兩,這其中一大部分要用於進口材料。有學者分析,江南製造總局所造輪船比在英國出售的類似輪船至少要貴一倍。江南製造總局生產的林明敦式後膛來複槍,造價高於進口,質量也不如進口武器。這就陷入了“造不如買”的尷尬處境。
曾國藩和李鴻章交出各自的答卷後,左宗棠也開始行動了。
1866年,閩浙總督左宗棠上疏奏請,在福州馬尾創辦福州船政局。
顧名思義,福州船政局的主要目標是造船。這筆費用比制槍造炮更加巨大,因此,左宗棠籌辦船政局之初,便提出了5年內需要300萬兩的經費預算,並且提出了短期內製造16艘輪船以及訓練一批工匠、船員的規劃。
爲此,左宗棠找來了兩個幫手——法國人日意格和德克碑。
日意格和德克碑的來歷跟前文提到的馬格里比較相似,他們本是中法混合軍“常捷軍”的軍官,參與對太平軍的作戰,跟左宗棠有不錯的私交。常捷軍解散後,他們由法國領事連署,簽訂“保約",加入福州船政局,擔任監督。
得知左宗棠爭取到法國支持時,擔任海關總稅務司的英國人赫德十分不滿,認爲此舉將威脅到英國在華利益,於是從中挑撥,想將法國人踢出去。但日意格等人據理力爭,甚至上書法國皇帝拿破崙三世,闡明與清廷合作有助於法國的利益,才使法國政府沒有放棄對中國辦船廠的支持。此時,中法兩國還想不到,十多年後,雙方會在這裡爆發一場海戰,並讓辛苦建立的福建水師幾近覆沒。
▲日意格(1835-1886)爲福州船政局付出多年心血。圖源:網絡
不過,左宗棠創辦福州船政局時,其實有極強的主權意識。他在奏請設立福州船政局時說:“東南大利,在水而不在陸。”
左宗棠認爲,造船可以滿足軍用和民用兩個用途,不僅可以提升軍隊的戰鬥力,避免第二次鴉片戰爭中洋人輪船直達天津的局面再度出現,還可以發展運輸業和商貿業,增強與外商的競爭能力,商用的收入也可以反哺爲船廠的經費(“以新造輪船運漕,而以僱沙船之價給之,漕務畢則聽商僱,薄取其值,以爲修造之費”;“輪船成,則漕政興,軍政舉,商民之困紓,海關之稅旺,一時之費,數世之利也”)。
左宗棠創立福州船政局後不久,就被調任陝甘總督,接替他的是原本丁憂在籍的江西巡撫沈葆楨。
作爲洋務派官員,沈葆楨就任福建船政大臣後,積極投身於船廠事業。在他的苦心經營下,福州船政局的工廠、倉庫陸續建成。1869年,福州船政局自行製造的第一艘輪船“萬年青”號完工下水,這艘船排水量1450噸,馬力150匹,可裝炮6尊。到1874年,福州船政局已經能在沒有歐洲人員的幫助下製造輪船,並培養了數百名工匠,於是遣散了之前聘用的洋匠。截至這一年,福州船政局共計製造各式輪船15艘,基本完成了左宗棠的計劃。
在曾國藩、李鴻章和左宗棠等洋務派官員的推動下,洋務運動的軍工建設如火如荼地進行中。到1894年,先後出現了34個官辦軍工企業,遍及18個省,其中較爲知名的還有崇厚創辦的天津機器局、張之洞創辦的湖北槍炮廠等。
▲湖北槍炮廠。圖源:網絡
爲了培養適應洋務運動的新式人才,清政府設立了一些文化教育機構,如1862年創辦的京師同文館、1863年創辦的上海廣方言館等。
京師同文館起初只是一座“外國語言文字學館”,主要培養翻譯人才,後來轉向多學科教學。爲此,恭親王奕訢上奏說:
奕訢認爲,要自己製造槍炮,一定需要懂科學的人才,所以要請外國人來教朝中的青年官吏。於是,同文館專門劃定了招生範圍:凡翰林院庶吉士、編修、檢討及五品以下,由進士出身之京外各官年齡在30歲以下者,可經考試錄取後入館學習。
朝中頑固派(保守派)得知同文館要添設科學班,請外國人當老師,還要招收翰林院的士子做學生,認爲此舉是對祖宗之法的褻瀆,甚至可能動搖國本,紛紛進行抨擊。之前的文章中提到的,理學家倭仁和恭親王奕訢的論戰就發生於此時。
因此,最初參加同文館考試者僅有72人,考試後錄取30名,翌年因學習不合格者再淘汰20名,洋務派在朝中遭受的抵制可見一斑。
有意思的是,因爲倭仁在反對此事的奏摺中說,不必請外國人當老師,中國也有很多科技人才,朝廷特意讓倭仁設立一個只用中國教習的算學館,倭仁這下囧大了,乾脆稱病不幹。不過,後來洋務派還真的找了一位教算學的中國教習,他就是被調進京的李善蘭。
李善蘭一生都想求取功名,到同文館後總算被“欽賜中書科中書”,從七品,他晚年在京,“名公鉅卿,皆折節與之交,聲譽益噪”,直到1882年去世前幾個月,勤學不輟的李善蘭還在撰寫《級數勾股》二卷,堪稱中國近代數學教育的先驅。
1869 年,美國人丁韙良繼任總教習後,京師同文館相繼開設了漢文算學、洋文天文、洋文算學、格物測算、公法學、漢文化學和醫學等課程。
▲李善蘭(1811-1882)。圖源:網絡
頑固派的反撲依然兇猛。
1872年,內閣學士宋晉上書,聲稱制造船艦靡費多而成船少,應該讓上海、福建兩局暫停製造。宋晉是道光二十四年的進士,大部分時間都在從事祀典、禮儀之類的工作,對實幹知之甚少。
因此,李鴻章對宋晉的觀點予以駁斥。他說,國家各項費用都可節省,唯有養兵設防、練習槍炮、製造兵輪的費用“萬不可省”,不然,“國無與立,終不得強矣”。對此,李鴻章提出了兩個解決方案,一是裁撤沿海、沿江各省的舊式船,節省下的費用用來造新式船;二是讓上海、福建二局兼造商船,供華商使用,讓華商自立公司,與洋商競爭。
李鴻章的主張是:“誠能設法勸導官督商辦,但借用洋器洋法而不準洋人代辦,此等日用必需之物,採煉得法,銷路必暢,利源自開,榷其餘利,且可養船練兵,於富國強兵計,殊有關係。”這便是洋務派除了自強之外的另一個口號——求富,洋務派此後興辦的輪船招商局、唐胥鐵路、開平礦務局等,即這一主張的體現。
另一方面,各派勢力的交鋒,也預示着朝中的暗流涌動。
垂簾聽政的慈禧太后對奕訢籌辦洋務一直採取模棱兩可的態度。慈禧太后可能認識到,“意識形態上的保守主義可以用來抑制恭親王的政治勢力”。二者的矛盾最終導致中法戰爭之後的“甲申易樞”,1884年,奕訢受彈劾後被迫下臺,居家養疾,慈禧任命自己的妹夫、光緒皇帝的生父醇親王奕譞改組軍機處。
▲19世紀70年代的總理衙門。圖源:網絡
在地方,洋務派興建的兵工廠內部,也存在腐化、僵化的情況。
在江南製造總局任職的英國翻譯家傅蘭雅發現,他爲洋務運動翻譯的書,只有製造局內幾個部門可以使用,而且使用的次數極少,無法在社會上取得廣泛的影響。沈葆楨主持福州船政局期間,發現有一些職員是達官貴人的親戚,難以管理,而且船政局的採辦系統經常出現侵吞公款的現象,買來的木材、煤炭和金屬材料質量堪憂。
在晚清的改良運動中,類似的新舊衝突屢見不鮮。
歷史學者秦暉在《傳統十論》中講“西儒會融”的現代化之路,有一段論述:
洋務派任重而道遠,但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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