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終關懷監區:80歲服刑者半夜喊媽媽,患上老年癡呆仍在盼望回家

《肖申克的救贖》中有這樣一段情節,老年刑犯在監獄中度過了幾十年,最終被釋放,起初的他是興奮的,但很快,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跟不上社會的節奏。

他已經習慣了監獄的生活,出獄後,他不知道該如何作爲一名正常人去融入社會。

他不被社會接納,也回不去監獄,最終站在凳子上,用一根繩子結束了生命。

也有很多人好奇,那些被判無期徒刑,或者不得不在監獄中度過晚年直至去世的罪犯,他們在監獄中的生活會是怎樣的呢?

臨終關懷監區

上海市南匯監獄位於浦東新區周浦鎮,而它與普通監獄的不同之處在於,南匯監獄是與大型監獄醫院合併建設,專門收押一些老弱病殘類的罪犯。

迄今爲止,南匯已經收押了1600餘名罪犯,配有300餘名民警,因爲刑犯特殊,南匯的人文關懷氛圍也更重,還設立了專門的護工培訓基地,更像是養老院與監獄的結合體。

這些罪犯無一身體康健,有的生活無法自理,平日需要有人照料。

身體還算康健的老年刑犯,還比較容易照顧,還有一類人,在歲月蹉跎中,他們漸漸忘記了自己是誰,爲什麼會來到這裡。

80歲的旺旺(化名)是整個監區中最不受獄友們待見的人之一,因爲他又髒又臭,還瘋瘋癲癲的。

旺旺早年因犯詐騙罪鋃鐺入獄,他是個不孝子,把母親唯一的住房賣掉,假裝自己是來華做生意的日本人,開辦僞日資公司並實施詐騙,還令自己的女兒也賠了錢。

他被判了十年,在監獄裡度過了已有七八年時光,這麼多年裡,旺旺在等待中患上了老年癡呆,他不記得自己是誰,從何而來,又在等待些什麼。

雖然神志不清,但年邁的旺旺心中似乎還有股執念。

“媽媽!媽媽!”

夜深人靜,當所有刑犯都已沉睡的時候,監區的某一處總會傳來一聲嘶力竭的哭喊,聽了令人心碎。

但被吵醒的其他刑犯卻不這樣想,有的人已見怪不怪,蒙上被子繼續睡,有的人狠狠一錘牆,罵罵咧咧,煩躁不已。

他們都知道,是旺旺又在想媽媽了。

只有在夢中,他才能見到母親的模樣,感受母親溫暖厚實的手掌。

然而在現實中,因爲旺旺的入獄,他母親早已被這個不爭氣的兒子氣到心氣鬱結,早早去世。

可是已經傻了的旺旺再也不會知道媽媽已經沒了。

旺旺還患了白內障,基本處於失明狀態,他總是癡癡傻傻的,大小便都無法自理,時常一身惡臭,令其他獄友退避三尺。

有時半夜驚醒,旺旺總是哭叫不休,拼命搖牀,把其他人擾得煩不勝煩。

但警官和看護都清楚,他眼睛看不見,十分缺乏安全感。

旺旺很敏感多疑,身邊人的淺淺惡意與嫌棄,被旺旺接收後,都被放大成“有人要害我”的極端情緒。

有時就連善意,旺旺也會曲解。

有友善的獄友照常跟他打招呼,腦子不清醒的旺旺聽不懂好賴話,以爲對方在罵自己,於是便惡狠狠罵回去,把對方嚇跑了。

小便時他不肯跟其他人一起擠在便池,覺得他們要害自己,執意要去洗手檯尿尿。

其他獄友頭疼不已,誰還不是個老年人了,脾氣也都大的很,也都不願慣着這個傢伙。

但是他們被警官明令禁止過,不許欺負旺旺。

旺旺被阻止之後,就大哭大鬧着在地上打滾,尖叫着“打人啦!殺人啦!”

所有人遇到這麼個無賴傢伙也都沒了辦法,直到看護匆匆趕來,把人安撫好帶走。

負責這塊監區的警官倪琪耀面對這種情況也是嘆氣,他當然知道其他刑犯很討厭旺旺,但是他還是會耐心地給他們做思想工作。

“旺旺是患了病纔會這樣,他沒了任何依託,無親無故,算是可憐,說不定你們有一天也會變成他這樣,或者連他都不如。”

“到時候別人欺負你,你覺得心裡好受嗎?”

旺旺在溫柔地看護面前纔會不鬧脾氣,看護會扶着他出去走動,曬太陽。

也跟他聊一些美好的回憶,比如記憶中的那位王阿姨。

王阿姨的故事是旺旺還沒患癡呆之前講述的,雖然記憶漸漸衰退,但他一直都記得,在他小時候吃不上飯的時候,隔壁的王阿姨會把他帶回自己家裡,給他做飯吃。

旺旺的刑期還有兩年,他這種身體情況,其實原本可以申請保外就醫,但他無親無故,沒有一個家人來認領他。

沒有人知道他是否能熬到出獄的那一天,出獄後又被整個社會拋棄的他,又該如何生存。

也許旺旺就只能獨自瑟縮在監獄中,緊緊握着殘留的記憶碎片,想着面容模糊的母親和王阿姨,在渾渾噩噩中逐漸蒼白。

在監獄中度過晚年

關在這裡的人也不都是沒機會再走出監獄的,他們中有一部分人刑期未滿,但終歸有盼頭,有一天能以垂垂老矣的姿態走出監獄大門。

住在六監區的趙林是一名老年服刑人員,已年逾八十的他的刑期還有一兩年,但他依舊懷揣着希望,盼望着有一天能迴歸社會,迴歸家庭,享受天倫之樂。

爲此他積極服從改造,參加監獄組織的各項活動,學習絲竹,希望有一天能給自己的小孫子親自展示這項才藝。

幸運的是,他的家人也並未放棄他,幫助他賠償了二十多萬元的罰金。

比起大多數佝僂病弱的老年罪犯,86歲的李明山雖已高齡,卻依然精神矍鑠,老而強健,講話時聲如洪鐘。

2010年,78歲的李明山在與老伴的一次爭執中,失手殺死了妻子,被法院以故意殺人罪起訴,判處15年有期徒刑。

直到2025年,李明山才能出獄。

他必須要爲自己的錯誤買單,這個代價則是他的整個晚年時光都必須在監獄中度過。

縱觀李明山的前半生,料誰都不會想到這樣一個人晚年竟會進了監獄。

出生在30年代的李明山,自從參加工作後進的都是國家單位,鐵路局當了五年多的乘警,之後也基本都是在國企、事業單位裡面工作。

最終在1992年,以國家幹部的身份光榮退休。

退休後的李明山着實過了一段神仙日子,喝茶讀報,閒暇時間去參加老年幹部活動,每月領領退休金,一雙兒女也十分孝順,定居在上海的女兒也時常接父母到上海玩一玩。

李明山年紀大了,想離兒女近一些,方便有個照應,便向妻子提出想去上海生活。

但妻子不是很願意,李明山經常往上海跑,夫妻倆有時分居很長一段時間,丈夫不在身邊的日子,李明山老伴可以隨心所欲地打麻將。

李明山最煩妻子沉迷麻將這點,時常管着她,妻子擔心去了上海又要被丈夫管束,不願意過去。

產生分歧的夫妻倆怨氣橫生,動輒吵架,一次李明山覺得肝疼,就讓老伴帶自己去醫院看看病。

老伴正跟他賭着氣,甩了臉子。

李明山在家庭里長期佔據主導地位,當下也火了,兩個老人動起了手。

李明山沒控制好力度,把老伴折騰沒氣了,這下也把原本安逸的退休養老生活賠進去了。

別看李明山外表精神抖擻,一些常見的老年病,如糖尿病、冠心病、高血壓等,李明山都有。

進了監獄後,各方面條件大不如前,導致李明山的病情更嚴重。

入獄後,李明山心情壓抑,一個光輝了大半輩子的公職人員,晚年卻落得這般境地,心境可想而知,他很絕望,覺得自己這個年齡熬不到出獄的那天。

想到被殺死的老伴,想到兒女,愧疚自厭之下,李明山甚至產生了自殺的念頭。

心灰意冷的李明山有一天深夜驚醒,覺得胸口憋悶,無法呼吸,他掙扎着喊了一聲,隨即失去了意識。

再睜眼,他躺在監獄醫院的病房裡,護士告訴他,是值班的警官發現了異常,救了他一命。

死亡原來那麼可怕,漸漸地,李明山想通了——他得活着出去。

李明山是幸運的,即便他做下那樣的錯事,他的孩子們也依舊沒有放棄他,兒女經常來探監,也會給他寫信。

但李明山知道,有些東西再也回不去了。

母親被殺,孩子怎麼可能不恨,但那個兇手卻又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孩子們心中有怨,但也沒辦法棄生父不顧。

“母親是被你害了,但我們不能不管你這個親爹。”

回想起女兒的話,李明山心如刀絞。

可他看着身邊比自己境地更淒涼的獄友,李明山覺得自己真該知足的。

像李明山這樣的罪犯也有好幾個,其中有一位也是因爲患了老年癡呆,殺了老伴。

他先是在別的監獄服刑,結果患了中風,更癱瘓了,被送來時,長了一身的褥瘡,身上散發着屎尿的惡臭氣味。

他有四個孩子,可是沒有一個願意接受這樣的父親,最大的施捨也就是來監獄短暫探望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孩子放棄,終日渾渾噩噩地躺在牀上,等待着護理人員爲他洗臉擦身餵飯。

2018年的時候,這名刑犯未能挺過搶救,在獄中去世。

李明山看着這樣的場景,心裡不可謂不恐懼。

盼望回家

同樣被家人嫌棄的還有另一名老年刑犯張富強。

跟當了半輩子公職人員的李明山不同,張富強一直都是個沒讀過書的混子,在底層混着混着把自己混進了監獄,還是無期徒刑那種。

雖說監獄裡也有鄙視鏈,但一個殺人罪,一個強迫賣淫罪,蹲了監獄也都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囚犯。

李明山雖蹲了監獄,但心裡還是清高的,很是看不上張富強這種底層混混,張富強也看不慣李明山這種老頭——都殺人了還裝什麼裝?

結果這不對付的兩人偏偏被關在了同一個獄室。

老年人一般都是倔、敏感,越活越像小孩,跟個炮仗似的,一點就炸。

這倆人關在一起,一點小事都能吵得不可開交。

獄警真怕這倆小老頭哪天吵架不小心把對方氣死,爲了監獄和諧,以及兩人身心健康考慮,就把他們分開關押。

遠離了討人厭的老李頭,張富強很是歡喜,高高興興搬去了隔壁獄室。

卻沒想到新室友也挺煩的,跟旺旺一樣,也患了老年癡呆。

到了晚上,不知道啥時候就突然一骨碌爬起來,坐在牀上直勾勾地瞪着眼,大喊着“媽媽”。

可很快,張富強也嫌棄不起來了,因爲他漸漸也出現了老年癡呆的症狀。

他在牀下藏了個箱子,又不會整理,東西堆得亂七八糟,還不許看護人員碰,跟個寶貝似的護着。

張富強時不時就把箱子從牀底下拽出來,仔仔細細檢查一番,再心滿意足的放回去。

“我下週就回家了。”

直到有一天,看護聽到張富強這樣跟別人說,才恍然明白那些舉動是什麼意思。

原來張富強一直都盼望着回家。

雖然不是張富強口中的“下週”,但他確實就要刑滿釋放了,還有一年多刑期。

可他不知道的是,監獄曾多次聯繫過他的家人,想商議下張富強出獄後的收留問題。

但對方聽後都很不耐煩,剛開始還會糊弄着說考慮看看,到後來乾脆就不接電話了。

渾然不知這一切的張富強,還在傻傻盼望回家。

民警們十分關注刑犯的情緒狀況,老人的情緒更脆弱敏感,需要一定的情感支撐,往往家屬無法提供,就需要監獄方給予刑犯們精神鼓勵和安撫。

在獄方的關懷下,有很多絕望抑鬱的刑犯,都走出了消極情緒,精神面貌有了很大改善,他們願意相信明天,相信自己不會被人放棄。

2021年,因爲新冠疫情原因,南匯監獄暫停了家屬探監活動,但將服刑人員的親情電話次數增加到了兩次,或者可以視頻通話。

2022年初春,疫情席捲申城,南匯監獄立刻採取疫情防控行動,數百名監獄人民警察集結起來,堅決負起“不讓疫情流入監獄”的責任,保衛全監安全。

監獄裡的民警和刑犯,其實也是一場雙向治癒的過程,民警們爲了給予刑犯們精神鼓勵,會研究一些心理學,走進他人封閉的內心。

而原本罪大惡極的囚犯,雖然鑄下的大錯無法彌補,也會有人覺得不值得可憐,但在不爲人知的角落,也得到了救贖。

監獄是社會的一個窗口,其文明程度也反映着社會文明,監獄不是冰冷的,裡面也會有溫情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