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 | 順風車“職業化”存風險

“職業化”順風車司機繞過規定限制攬客營運牟利,有的還使用“外掛”軟件搶單;一些乘客反映遭遇亂收費、亂拼車,甚至提前被“轟下車”的經歷

傳統的城際班線客運方式,對城際、城鄉出行互聯網化、小型化、門到門的需求變化適應不足,網約順風車乃至營運性的所謂“順風車”填補了空白

文 |《瞭望》新聞週刊記者 魯暢

近年來,中央和地方先後出臺政策加快推進出租車行業改革、加強網約車及私人小客車合乘(即“順風車”)業務的規範化發展,豐富羣衆出行方式。與此同時,隨着綠色共享理念不斷加深,順風車行業的市場交易額持續增長。

記者調查發現,順風車市場蓬勃發展的背後卻暗藏亂象——一些司機背離了政策鼓勵共享出行“分攤部分出行成本或免費互助”的初衷,想方設法以順風車名義常態化攬客營運牟利,還有“黑車”司機藉此名義營運。“職業化”順風車往往繞過規定限制和平臺管理,乘客出行質量乃至安全得不到有效保障,司乘矛盾糾紛易發,消費者維權存在一定困難,成爲影響行業健康有序發展的隱患。

受訪業內專家表示,順風車“職業化”營運現象有待及時治理,需進一步加強政企聯動,細化監管措施,加快建立起跨區域共治體系,更有效更充分地滿足城鄉居民出行需求。

順風車“囧途”頻現

在社交軟件和投訴平臺上,不乏用戶吐槽自己乘坐順風車的“糟心”經歷。例如,某平臺上的一位女性用戶反映,她搭乘順風車從南方某地去往北京,上車後發現實際乘客數量與司機承諾不符,於是與司機發生了爭執,沒想到被趕下車,行李卻被司機拉走。在與平臺溝通無果後,她最終通過報警才找回了自己的行李。

搭乘順風車真成了“人在囧途”?記者帶着疑問進行了體驗。

5月,記者通過某網約車平臺預約了一輛由北京市西城區出發前往天津市武清區的順風車。發出信息後,很快就有一位順風車司機通過平臺發私信給記者,表示要加個人微信溝通。通過微信商量好價格後,司機讓記者留下電話、上車地點和時間等信息,屆時趕來接單的卻是另外一名司機、另一輛車。

面對疑問,來接記者的司機表示,他所在的一個順風車司機微信羣中,時常有乘客出行需求信息發佈。這些信息的來源,是順風車司機在網約車平臺上找到有出行需求的乘客後,通過私下直接聯繫的方式約定交易。交易信息發到羣裡後,由羣中就近的司機接單,以此“躲”掉平臺抽成。順利接單後,信息分享者還能從實際接單的司機處私下收取10元左右的“好處費”。

正是拿準了許多乘客“只想順利抵達目的地,不願節外生枝”的心理,這些繞過平臺私下交易的順風車司機往往也能夠順利接單。

“像你這種單,一個來回可以掙兩百塊,上午、下午、晚上跑三個來回就可以掙六百塊錢。”來接記者的司機說,相比網約車在城裡堵很久也走不了多遠、平臺抽成又高,順風車跑起來更輕鬆,掙得也更多。

記者調查發現,有的司機會“亂拼車”以求更大的收益。福建人王先生告訴記者,他前段時間搭乘順風車時發現,明明屬於拼車出行,平臺卻未退還拼車差價。他詢問司機後才得知,車上的其他乘客是司機自己用其他賬號“拼”到同一輛車上的,王先生使用的平臺仍默認他是單獨乘車。行駛過程中,面對乘客的質疑,司機威脅“不想坐就下車”“誰聲音大我就最後一個送誰”。最終,車上乘客選擇忍氣吞聲。

多位受訪乘客告訴記者,搭乘順風車時遇到過不均攤高速費、臨時取消訂單、爲拼到更多的乘客將出發時間一拖再拖進而影響行程等情況。但通過平臺維權時,得到的迴應往往只是補償優惠券、表示會扣司機積分等。

“職業化”營運套路多

國務院辦公廳2016年印發的《關於深化改革推進出租汽車行業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已明確順風車定義。即由合乘服務提供者事先發布出行信息,出行線路相同的人選擇乘坐合乘服務提供者的小客車、分攤部分出行成本或免費互助的共享出行方式。交通運輸部也多次明確,駕駛員所從事的順風車行爲,必須不以盈利爲目的。

記者調查發現,一些司機以“順風”之名行“營運”之實,與政策鼓勵的發展方向相悖,“職業化”順風車市場背後甚至衍生出灰色產業。

——“繞”過合乘次數、時段限制。根據交通運輸部等七部門《關於修改〈網絡預約出租汽車經營服務管理暫行辦法〉的決定》等有關規定,多地管理部門結合實際出臺了規範私人小客車合乘的規定,多數城市對每車每日合乘次數限制在2~4單,一些城市將順風車合乘時間限制在上下班通勤時段內。但由於目前各平臺之間相互隔離,一些“職業”順風車車主會同時在多個平臺接單。有司機告訴記者,由於各城市規定不盡相同,跨省仍然可以多次接單。

——使用“外掛”提升“業務量”。在盈利目的驅使下,一些“職業”順風車司機還使用專門軟件搶單,“火麒麟”“豬豬俠”等搶單軟件在網絡上售賣,價格從幾十元到幾百元不等,用戶以周或月爲週期進行付費。還有一些商家提供處理被封禁賬號解封等服務,承諾“不成功不收費”。

——“黑車”借殼營運。上述順風車司機告訴記者,他所在的微信羣起初就是由有十幾年拉私活經歷的“黑車”司機建的,通過熟人介紹拉人進羣,已經形成了500人大羣,主要跑京津冀區域的順風車訂單。這些司機除了跑已有客戶的訂單,還藉助順風車平臺尋找更多乘客。

由於順風車並非營運網約車,產生糾紛時,有時會出現乘客維權困難等問題。實踐中,不同地方、不同層級對於順風車是否構成非法營運,可能作出不同的判定和處罰。

疏堵結合規範發展

據商業機構報告預測,從2022年至2026年,中國順風車市場交易總額預計將從204億元增至758億元,年複合增長率28.0%。受訪專家認爲,“職業化”順風車增加將在相當程度上消解其本應具有的“共享經濟”本質,可能誘發更多糾紛,有關部門和平臺企業需要有針對性地完善管理體系。

加強平臺治理。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法學院副教授趙精武認爲,可通過修訂平臺內部規則、設置訂單替換流程、提供直接高效的投訴舉報方式、制定行業黑名單等方式處理違規司機。涉及違法違規行爲的,平臺可轉交至行業主管部門進行懲處。

“相關部門可建立投訴舉報聯合處置機制,根據社會公衆提供的線索,精準懲處有違規行爲的順風車司機。平臺也應嚴格落實網絡實名制和事前審覈義務,嚴格限制這類司機通過換賬號‘馬甲’等方式再次從事類似業務。”趙精武說。

加強跨區域聯合治理。東南大學交通法治與發展研究中心執行主任顧大鬆說,城際出行等市場需求使得順風車行業不斷壯大,以單個城市爲實施主體還不足以有效規範順風車發展,可以考慮由省級發佈或多省聯合發佈政策文件,加以規範管理。

發揮社會組織作用。顧大鬆認爲,針對順風車拼車過程中產生的糾紛,可發揮社會組織的作用,由公益組織介入幫助處理。比如在平臺支持下,成立乘客委員會及車主委員會來解決糾紛。

疏堵結合滿足出行需求。“順風車興起,背後是城市間、城鄉間的旺盛出行需求。”顧大鬆認爲,傳統的城際班線客運方式,對城際、城鄉出行互聯網化、小型化、門到門的需求變化適應不足,網約順風車乃至營運性的所謂“順風車”填補了空白,這在三四線城市表現得更爲明顯。應推動城際客運供給側改革,加強網約車平臺與傳統客運企業的合作,發展“互聯網+道路客運”業態,更充分地滿足城鄉居民出行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