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一家人》外省子弟面臨土斷抉擇的無奈
眷村是許多外省子弟的成長之地,多半已凋零。圖爲臺中市南屯區的彩虹眷村,難得珍貴的成爲景點,吸引各地遊客及青年朋友前往旅遊及拍照。(資料照片)
筆者的祖父來自廣東平遠,祖母是廣東梅縣人,兩地的地理位置皆屬粵東,爲客家人的大本營。祖父少年從軍就讀廣東航校,後服役空軍飛官,隨着國民政府東征北伐,抗戰時期甚至遠赴新疆。當時東南沿海一帶已被日軍封鎖,史達林和蔣介石是關係不錯的非正式盟友,蘇聯承諾在新疆協助國民政府訓練空軍,我的祖父在這個背景下前往新疆擔任教官,經歷「伊犁事變」,見證國民政府時期與蘇聯在邊境的政治衝突及少數民族的矛盾。
出身岡山空軍眷村
隨後國共內戰日趨激烈,祖父跟隨蔣介石政權來到臺灣,定居在高雄岡山的空軍眷村,負責官校的接收與籌備事宜。兩岸從此斷裂四十餘年,筆者的祖父母沒有機會趕上赴大陸探親的時程,無法一償回到老家探望的夙願,另一方面因共產黨發動文化大革命,因祖父母的軍人和地主身分緣故,導致家族無法免於被批鬥的下場,心中難免有所虧欠,晚年也甚少提及家鄉往事。大時代的創傷總是無以復加,上一代的悲歡離合總是欲言又止,大歷史的洪流吞噬許多的無可奈何。
筆者是標準的外省第三代,雖出身於臺北,三歲搬回高雄岡山,成長於竹籬笆的眷村氛圍,不同於左營的海軍眷村、鳳山的陸軍眷村,岡山的空軍眷村的四川味非常濃厚,四川媽媽們都很熱情,隨時可以端出一手好菜。
上了大學纔在課上得知,八年抗戰時期許多飛行員在四川落地生根,空軍眷村是川辣媽的天下,普遍燒得一手好菜,溜透透地的四川話,成爲行走眷村的「官話」。總而言之,相較於本省籍的閩南語和客家話,四川話在空軍眷村是絕對的主流,當然空軍眷村也有子女非得學好英文的要求,可能是空軍傳承的美式風格有關。
當有人問起我是不是客家人?小時候會多想思考一下,他者如何變成自我的過程是糾葛的,眷村的記憶如何開啓客家的想像?筆者省思自我成長曆程中,並沒有完整的客家人意識,只知道客家人是被形容爲「丘陵上的民族」。不幸者,乃臺灣的選舉文化,硬是將生命共同體分成本省、客家、外省及原住民等四大族羣,分裂走向融合是個坦途,相互的認同也因選舉因素而產生撕裂,挑動臺灣最敏感的神經所付出的代價,民主化過程中值得反省的課題,在人的生命過程產生交錯,逐漸產生了解、欣賞及認同的民族意識。
猶記得小學時期,班導師請同學回家填寫一份資料,其中一項是「籍貫欄」,班導師解釋籍貫是出生地或成長地,我很自然填寫上「臺灣省高雄縣」,因爲同學大部分也是這麼寫,父親發現後怒不可遏,急忙要我更正爲「廣東省平遠縣」,並解釋這是祖父生長的地方,不能隨意變更。「廣東省平遠縣」對筆者當時的認知而言,那是一個很遙遠又無概念的地理名詞,是中學地理課本上都找不到的地方,地圖只有標記梅縣。
到了大學時期,某次機緣到了臺北市廣東同鄉會作客,同桌的一位老先生問起我們祖籍是哪裡?我回答:平遠。老先生哈哈大笑說:你是客家人,不算廣東人,你們老祖宗是從中原遷徙來的。客家菜和粵菜是不同的,現在附近的縣城已經合併爲梅州市,臺灣的客家人多屬「潮州客」,早期就飄洋過海來,和你們粵東的客家人不太一樣。老先生是公務員退休,對當時政府推廣的鄉土教育政策頗不以爲然,要在臺灣的廣東子弟學閩南話、客家話,那廣東話誰來教?
出了社會,偶有機緣回到廣東梅州,原先在梅縣、平遠的老家親戚搬遷至廣州,而梅州市的發展也逐漸興起,各種基礎建設和交通設施活絡當地的發展。遠在廣東平遠的老家人,多半是離開家鄉來到廣州後才慢慢學粵語,以前在老家都是講客家話,家庭聚在一起也是講客家話,老一代親戚還是習慣用客家話來溝通,老家人胼手胝足和高度向心力,反映出客家人是的族羣特色。雖說自己的血緣和存在也是客家族羣的一體,但每次回老家體驗的,時常讓筆者感觸:不知道自己從哪來,就不知道以後該往哪裡去之感。
被迫迴應的國族認同
大歷史背景下的小敘事,往往纔是最值得深思及發掘之所在,現在臺灣各種戶政的文書資料上,已不講究「籍貫」,需要填寫「廣東省平遠縣」的機會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臺北市」或「高雄市」。但是,筆者永遠明瞭祖籍不能遺忘,籍貫始終是值得慎終追遠的原鄉。筆者不希望看到眷村子弟的下一代,被迫要以「土斷」方式,迴應臺灣社會喧譁的國族認同,代價卻是要遺忘籍貫的歸屬,甚至有時得被迫拋棄「中國人」的原鄉情懷的無奈,情何以堪,莫過於此。(林士清/智庫研究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