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一座飽含文藝氣息的歐洲城市
尖石宮
作爲葡萄牙唯一諾貝爾文學獎得主，20多年來，若澤·薩拉馬戈（José Saramago，1922－2010）在中文世界並非陌生名字。《盲目》（《失明症漫記》）、《復明症漫記》、《修道院紀事》、《里斯本圍城史》、《所有的名字》、《雙生》、《大象旅行記》、《謊言的年代》——隨着作品被不斷翻譯成中文，書迷們領略了這位偉大作家犀利的思想鋒芒和高妙的小說藝術。
而他的不凡生平和激進的革命靈魂：從底層農家出身的艱苦童年，由焊工成爲作家的經歷，到犀利批判獨裁政權，一生堅持共產主義信仰的政治立場，也成爲熟悉他的讀者如數家珍的談資。
薩拉馬戈有着跌宕起伏的情感經歷。1970年，他加入葡共，並因此與前妻離婚。10多年後，他與26歲的女權主義運動先鋒、西班牙國家電視臺駐里斯本記者皮拉爾相遇。皮拉爾出色地翻譯了薩拉馬戈的著作，也攻克了薩拉馬戈的防線。1988年，兩人結婚。1992年，薩拉馬戈在公開指控葡國政府審查他的著作後，毅然移居西班牙的加那利羣島。皮拉爾放棄大好事業陪伴他，直到他在那裡病逝。
尖石宮裡的薩拉馬戈基金會，收集了各種語言的薩拉馬戈著作。我用20美元買了一本大陸版的《復明症漫記》，書上有一枚“薩拉馬戈圖書館”的藍色印章。
網友“Indy五月”寫了篇文章，說她2014年初在里斯本待了一個月，被當地朋友帶到薩拉馬戈住過的公寓，認識了公寓管理人、也是藝術家的湯瑪斯。湯瑪斯住在薩拉馬戈舊居的正對面。他小時候見到的薩拉馬戈，是和一個叫伊莎貝爾的女人住在一起。
“在他的印象裡，薩拉馬戈是個脾氣古怪的人，很少對孩子們和藹。而伊莎貝爾是個優雅溫和的夫人，會在進大門之前和孩子們聊幾句。”
湯瑪斯經常從自家窗子後看對面的窗和陽臺，七八歲開始就在心裡編寫他和她的故事。他不知道薩拉馬戈和伊莎貝爾也都是編故事的人。薩拉馬戈的故事編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好，終於在1998年憑着《失明症漫記》（《盲目》）摘下了諾獎桂冠。
2013年，葡萄牙政府的人聽說湯瑪斯在管着這公寓，特地來訪。湯瑪斯告訴他們，薩拉馬戈中年時期在這裡生活了20年。他拿來薩拉馬戈的書，扉頁上寫着：“給伊莎貝爾，爲了那些沒有失去的，爲了那些重新建立的。”官員們看得啞口無言。在葡萄牙，沒人提起伊莎貝爾，知道的人也假裝她不存在。而這本書再版時，扉頁上的題詞已不見。
里斯本街頭資料圖（圖片來源於網絡，如有侵權請聯繫我們刪除）
那麼這位伊莎貝爾是誰呢？她出生於里斯本富裕家庭，父親和兩個哥哥是醫生。她嫁了個醫生，並育有一對兒女。她在出版社工作，某日，她在一個博物館讀到一本介紹性的小冊子，馬上問這是誰寫的，有人指給她看：“就是那個男的。”伊莎貝爾從一本小冊子看到一個天才，她愛上了他，離開丈夫、孩子和上流圈子的舒適生活，和這個“野蘿蔔”一起搬進了Rua da Esperanca76號的一間普通公寓。
他們一起生活了近20年。在這小公寓裡，薩拉馬戈從伊莎貝爾那裡獲得無數靈感，開始了創作高峰期。20年後，他已很有名氣，有一天電話響了，是皮拉爾打來，說讀了薩拉馬戈的書非常崇拜他，想和他親自講幾句話，接電話的伊莎貝爾說當然可以。薩拉馬戈正好在家，一個勁地擺手不想接電話，但伊莎貝爾把話筒放到他手裡。皮拉爾說她要到里斯本來，希望和他們見面。
皮拉爾來了。後來的故事，就是開頭那段情史。
“Indy五月”寫道：“現在的薩拉馬戈，是和皮拉爾共度過人生的薩拉馬戈。薩拉馬戈基金會由皮拉爾一手經營。皮拉爾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伊莎貝爾存在過，政府人士、所有葡萄牙人也不想知道伊莎貝爾和薩拉馬戈的故事。人人都想有個完美簡單的薩拉馬戈，和有夫之婦的結合在當時是醜聞，人們把這個定義保持到今天。”
她問湯瑪斯：“全國的人都處在“拒絕”的情結裡嗎？”對方回答說： “是的。正是這樣。”
里斯本的街頭塗鴉，歌頌着薩拉馬戈和皮拉爾的愛情故事。葡萄牙人不想知道伊莎貝爾和薩拉馬戈的故事，人人都想有個完美簡單的薩拉馬戈
伊莎貝爾從此獨善其身。後來她常去湯瑪斯家做客，但從沒回請過他。她說家裡太亂了，湯瑪斯發現果真如此。地上到處是紙和書，只有一條一腳寬的窄徑從門口通向陽臺。
再後來，她賣掉了公寓。幾年前，有一天湯瑪斯在街上晃盪遇到買主，成了朋友，開始代管公寓出租。公寓裡，有薩拉馬戈用過的牀頭桌，當年他親手造的整面牆的書架上，還留着他的很多書。
Rua da Esperanca 76號！——看着這個地址我想，如果早點知道，在里斯本時無論如何也要去找到那個湯瑪斯。
尖石宮展廳內，還有薩拉馬戈的一些舊照。我最喜歡的一張，是年輕的他用腳踏車載着小女兒，樣子就像我們幼年時的很多中國父親。
那裡沒有他的前妻，當然也不會有“野史”裡的伊莎貝爾。
尖石宮門前廣場上，一棵移植自薩拉馬戈故鄉的橄欖樹下埋着薩拉馬戈的部分骨灰，石板地上刻着他的名著《修道院紀事》裡的一句話：“沒有升上星空，因爲它屬於大地。”
寫下曠世之作，那麼洞悉世情人心的薩拉馬戈，在亮得晃眼的加那利羣島的天空下嚥氣之前，心裡可曾飄過伊莎貝爾的身影？
尖石宮
Rua dos Bacalhoeiros, 里斯本葡萄牙；351/21/88020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