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國企業在逆風中跛行

曾經,我們信仰的是Richard Baldwin鉅作《大融合》(The Great Convergence)中向我們描述的西方工業知識與亞洲製造在完美融合下推動的供應鏈全球化;曾經,我們堅信Thomas Friedman在《世界是平的》(The World Is Flat)中傳播的跨國企業將在採購運作和製造移轉方面變得暢行無阻。沒料到短短數年,這個世界風雲變色,已經成爲《經濟學人》口中的「顛簸新世界」(Bumpy new world)。

在一波接着一波的折騰下,全球化正在轉變爲區域化發展,各國的民粹及極右傾變化讓供應鏈不得不向消費市場傾斜而變得越來越短,大陸作爲世界工廠的角色也被迫開始消退,難怪《經濟學人》要在「全球供應鏈特別報導」中以標題:Loving China, leaving China(既愛着中國,又不得不離開中國)來形容跨國企業的左右爲難。

不過大陸也不是省油的燈,憑藉其熟練的勞動力和優良的基礎設施,大陸也開始思考如何獨樹一格,達成與全球分庭抗禮的供應鏈管理。此外,大陸中產階級的崛起導致許多公司將生產思維轉向服務於當地市場。因此,全球跨國企業顯然會開始重新檢討西方市場行之有年的線性採購模式,而不同的產業會分別做出不同的選擇。

不能否認,大陸仍然是全球電子產品生產的核心所在。世界上一半以上的電子產品製造生產線位在大陸。它的優勢不是隻有規模,很多科技產品越來越多樣性和複雜,即使和矽谷比較,大陸珠江三角洲的硬體創新也已經不遑多讓。同樣地,它還是規模和敏捷性的獨特融合。這就是爲什麼世界上大多數科技巨頭都選擇在大陸生產零組件。當然,仍然有許多跨國企業選擇離開大陸,例如三星就已在越南建立了一個龐大的智慧型手機制造綜合體。特別是華爲事件發生後,正在促使其他跨國企業認真考慮離開。不過就我所知,不管是南向轉移東南亞、印度,甚至選擇更遠的南美洲,很多企業只是更加發現離開大陸供應鏈的困難超乎想像。但這個世界已經註定分裂,中國工廠再也沒有辦法用習以爲常的發展方式繼續前行。

總而言之,所有我們曾經信以爲真的邏輯都不再如一,風險形態何嘗不是?討厭的是我們很難確定全球化崩解可能帶來的風險,首先,雖然全球生產實物的企業變少了,但我們仍然難以擺脫正被貿易戰搖晃的全球供應鏈。如果Apple被迫與中國供應鏈切開,iPhone不但將生產困難,還將成本激升。放眼未來,世界上最大的兩個經濟體彼此樹立的藩籬將導致全球市場交易及互動的成本日益增加,而且瓶頸與障礙還會層出不窮。更可怕的是正常運轉賴以爲生的互聯網體系有可能被迫割裂爲多個區塊系統,被防火牆隔開後,按着不同的規則和標準治理。

另外,雖然全球房價和銀行體系看似已被馴服,但2008年以來的寬鬆貨幣已經讓私人債務高築,資產價格和借貸的日益複雜取決於永久性低利率的假設,但如果利率上升,很多過度槓桿的跨國企業將立刻陷入困境。最後就是政治風險,隨着經濟走上一條狹窄的道路,經濟政策的界限已被打破,過去10年的低工資早令人忍無可忍,於是乎由川普帶動的減稅、保護主義、消減政府開支、大規模印鈔及國家干預愈演愈烈。全球供應鏈正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失序中,跨國企業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看清前方的變化,撲面而來的雙重威脅卻已令它們窮於應付:一方面必須縮短並重新架構本已理所當然的供應鏈運轉軌道;另外,還得逼自己像草原上的獵豹一樣,隨時做好轉身就跑的基地移轉準備。(作者爲創投合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