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碑大爆,這片到底有什麼魔力?
夢工廠出品的動畫片《荒野機器人》在國內外各大平臺廣受好評,與《頭腦特工隊2》一起被視作2025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的領跑者。
在故事方面,本片用精煉的情節刻畫出趣味盎然、情感豐滿的角色,以親情爲核心,映射當今世界面臨的困惑和危機,傳達和諧包容的普世價值觀。這樣的故事足夠動人,但並未達到推陳出新的層次,更多是對美國動畫傳統優點的承襲。
真正讓本片出類拔萃的是美學層面。導演克里斯·桑德斯將2D動畫的手繪畫風融入科幻3D動畫,實現了一次復古的創新。
如同多數美國動畫,《荒野機器人》致力於講一個孩子和成人皆宜的閤家歡故事,這也是爲什麼它會以親子關係爲情感核心。
主人公機器人蘿斯本是服務人類的AI產品,卻誤入動物世界的荒島,還在機緣巧合中救下了淪爲孤兒的小灰雁小布點兒。蘿絲擔負起撫養小布點兒的責任,必須學習如何成爲一個母親。小不點兒在成長過程中,也與蘿斯產生分歧。
在現實中,每名父母都體會過學習成爲父母的過程,多數孩子在青春期也都會跟父母產生矛盾。影片將蘿斯與小布點兒從成長、隔閡到和解的過程刻畫得真摯動人,無論孩子亦或成人都能獲得共鳴。
在親情之外,影片還映射出當今世界面臨的困境。首先是對兩個熱點議題的呈現——AI恐懼與冷戰危機。蘿斯是一款可替代人類的智能機器人。她流落荒島,遭到各種動物的敵視,淪爲被排斥的異類。同時動物世界內部也充滿鬥爭,每種動物之間相互戒備,爾虞我詐。
平行到當代現實,人類對AI社會角色和威脅性的爭論持續不休,各個國家民族之間的隔閡也日漸深化,冷戰時代的核威脅和戰爭陰雲重現。影片將機器人與動物世界的衝突、動物世界的內部鬥爭作爲情節主線,透出時代隱喻的特性。
矛盾衝突僅是表層,影片還對造成隔閡的原因進行了深層探索。無論是前半段展現的動物世界,還是後半段展現的人類世界,都呈現出嚴格明確的分工和層級體系。
每種動物各有各的生活方式,從事不同工種,形成食物鏈、歧視鏈。蘿斯作爲服務型智能機器人,必須服從人類的命令,不得有自我意識。動物一旦對人類產生威脅,也需消滅。從原始的荒島世界到近未來的人類世界,分工明確、層級分明的體系堅不可摧,處於其中的人、動物、機器人鮮少想過打破體系,逾越層級。
影片以此表明,體系化進程從古至今都是社會的發展趨勢、進步標誌,到如今已經融入骨髓。然而正是高度的體系化將每個社會成員包裹在信息繭房中,自以爲信息豐富,實際固步自封。溝通阻隔,偏見加重,矛盾升級,社會陷入分裂的危機。
而影片中給出的解決方案是放下偏見,瞭解學習彼此的特質。和小布點兒的長期相處讓蘿斯的言行、思想、情感愈發接近動物,而小布點兒也形成了機器人的說話思維模式。
對動物的認同感激發蘿斯的捨身拯救行爲,化解了她與動物間的隔閡,也啓發動物們自身達成團結。隨後蘿斯反叛機器人公司的命令,是在衝破社會體系對社會成員角色的固化定位,挑戰體系本身的權威性。
通過相互溝通影響來走出固步自封的繭房,消融隔閡,建立情感,由此打破冰冷堅固的社會角色和層級分界,這是影片致力傳達的價值觀。
對世界困境的映射、對社會體系的反思、對善良與包容的讚頌,這些呼應當今時代的思考和普世價值的情感是《荒野機器人》能引發普遍共鳴的原因。
然而影片提出了宏大複雜的命題,卻做出了單純理想化的解答,這之間的落差凸顯出創作者理念的保守。體系性的問題不可能僅靠善良和包容解決。作爲一部閤家歡電影,以溫情光明爲主基調、傳遞正向價值觀必不可少,但這也讓本片的故事沒能超越美國動畫類型片的固有體系。
相比故事,《荒野機器人》的美學風格更具顛覆性。導演克里斯·桑德斯在1990年代的迪士尼擔任動畫師和編劇,創作過《美女與野獸》、《獅子王》、《花木蘭》等名作。他非常懷念那個時代的2D手繪畫風,認爲當今主流動畫電腦生成的3D畫風過度寫實,僵硬死板。
因此在《荒野機器人》中,桑德斯致力於用數字技術創造出手繪美感。本片的畫風也因此與常規3D動畫的精細寫實迥然相異。乍看似乎略顯粗糙,整體卻顯現出印象派繪畫的色彩質感和概念藝術插畫的寫意特性。
天空、樹林、土地、河流等自然景觀參考了《小鹿斑比》和《龍貓》;狐狸和熊的毛髮沒有追求電腦生成式的纖毫畢現,卻透出繪製的鮮活感;未來場景沒有如主流科幻作品般突出金屬質感和造型感,而是散發出近似兒童繪本的夢幻稚拙感。
多數3D動畫精耕細作,卻總帶有揮之不去的數碼質感,而《荒野機器人》的寫意手繪風格將2D動畫的神韻與3D動畫的立體感融爲一體,凸顯出模擬膠片般的溫暖生命力,是更具藝術靈魂的美學。
本片的角色形象也獨具匠心。不少動物動畫會對動物的形態和動作做擬人化處理。動物通常會像人一樣雙腿站立,用前腿充當雙手。動物的眼睛也近似人眼,便於傳達感情。桑德斯對此並不認可。他希望忠於動物本身的特性。
爲此他和團隊參考了大量野生動物攝影和紀錄片,將真實動物的面貌和動作應用在片中角色上。這意味着不能通過擬人化手勢和眼神來塑造角色,然而卻沒有影響角色魅力和主題表達。當動物迴歸到動物的狀態,荒野中的野生世界變得更真實可信,也更形象地營造出影片追求的童話寓言調性。
影片後半段,所有動物在蘿斯的感召下消弭隔閡,團結一致,集體向善。如果放在高度擬人化的動物世界裡,觀衆勢必會將動物角色視作人類,這種過度光明的劇情轉變很可能會顯得突兀。但在本片還原動物原生態、貼近童話寓言的情境中,就不會太過違和。
影片的動作場面設計也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手持攝影和一鏡到底在動畫片中的技術難度要遠高於真人電影,但本片中的動作場面知難而上,多采用移動長鏡頭。行雲流水的鏡頭運動配合寫意揮灑的色彩,創造出動畫片中獨樹一幟的視覺奇觀。
在節奏上,動作場面恰到好處地爲劇情提速,在原本以角色驅動的敘事中融入強情節般的戲劇起伏感。在角色刻畫上,動作場面總能出現於情感的轉折點和發酵點,爆發出觸動人心的感染力。
最鮮明的例證是中段蘿斯教小布點兒學習飛翔和結尾處蘿斯帶小布點兒逃離爆炸的飛船。前者出現在蘿斯和小布點兒的關係出現裂痕之後,後者則展現兩人化解心結,達成和解。這兩場動作戲都承載了親情的濃度,起到了情感昇華的作用。
最後不得不提爲蘿斯配音的露皮塔·尼永奧。與動物角色的設計相似,片中的蘿斯也沒有擬人特徵。她動作僵硬,沒有五官,一雙機器眼像是精密攝像頭。如此毫無生命特徵的外表忠實於她商用機器人的身份,卻也意味着絕大部分的情感只能通過配音演員傳達,而影片的臺詞又偏於精簡。
在這種種限制中,尼永奧依舊將蘿斯從機器人向母親轉變的過程演繹得真實可信。從初始機器人的程序化語言,到中期漸趨複雜的感情起落,再到後期抗爭的勇氣決心,尼永奧都能通過音量、語氣、聲線的細微變化,勾勒出蘿斯每一步的性格和情感進化,傳遞出超越臺詞的深層情緒。
資料來源:
With The Wild Robot, Chris Sanders finally set computer animation free(Polygon)
‘The Wild Robot’ Director Says Film’s Painted Style Offers an ‘Emotional and Immersive’ Experience(Varie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