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雞百花的相反 金馬54不正向、新銳與女性的勝利
圖文/鏡週刊
第54屆金馬獎在昨夜揭曉得獎名單,臺灣電影成爲最大贏家,囊括12項大獎,也代表着金馬獎在今年能完全逃離「金馬獎就是金雞百花獎」的指控。不過令人意外的是,笑到最後的並非《大佛普拉斯》,而是拿下最佳劇情片的《血觀音》。更使人跌破眼鏡的,則是張艾嘉執導的《相愛相親》落得一獎未得收場。
本文將試着揣想本屆由吳念真領銜的金馬獎評審團想透過這份頒獎名單向觀衆傳達的訊息。同時,也將點評本屆金馬獎從星光大道至典禮的亮點,總共七項。
在李宜珊導演以《亮亮與噴子》榮獲最佳劇情短片獎後所發表的感言中,她引述了臺下貴賓潔西卡崔絲坦(Jessica Chastain)過去在坎城的發言,「當我們現在的電影產業有越來越多的女性工作者的時候,那我們就能去描繪更多元的女性角色,讓一些不同面向的,由女性出發的故事能夠被觀衆看見」。
在李宜珊的作品裡面,女主角亮亮在生日這天決定以「不說話」的方式來對抗這個世界,偏偏就是沒有人發覺她的靜默,尤其男人們。同理,很少人意識到女性在上一屆金馬獎也幾乎是「不說話」的,除了女主角和女配角得主必然是女性之外,其餘20個項目只有季小薇一位女性得主。
缺少女性電影工作者,確實意味着產業將缺乏女性的觀點。李宜珊的這項呼籲,意外爲今年的金馬獎下了一個漂亮的旁註。因爲今年的影片獎(最佳劇情片、紀錄片、劇情短片、動畫長片、動畫短片五項)前所未有的有三部片由女性導演執導(動畫短片《暗房夜空》爲三人合導)。此外,最佳導演獎更是頒給了《嘉年華》的文晏,她也成爲金馬獎54年以來第三位獲得本獎殊榮的女導演(前兩位是陳沖和許鞍華)。
其實早在入圍名單揭曉階段就有端倪,今年最佳導演一項有三位女導演獲得提名,最佳劇情短片一項也是有三部作品由女導演執導。誠然,許鞍華和張艾嘉是老面孔,文晏等人的獲獎,可說代表了新的女性導演勢力將在華語影壇萌芽。對女性電影工作者的鼓勵,無疑將成爲本屆金馬獎的歷史定位。
當楊雅喆上臺領取最佳劇情片獎時,他形容《血觀音》是「不正向的電影」。片中所闡述的政商勾結、滅門血案與母女情仇讓人不安,就連收場也同樣令人不寒而慄。楊雅喆表示:「我認爲揭發某方面黑暗是讓社會進步的動力。」其實這一番話似也總結了今年評審的整體偏好──今年入圍、尤其得獎的作品幾乎沒什麼「正向的電影」。
在《大佛普拉斯》中,有錢人的行車紀錄器是彩色的,而底層百姓所身處的卻是黑白的世界,電影揭示了臺灣的階級分化與貧富差距問題,還諷刺了宗教。另一個典型的例子還包括以女童被高官性侵爲故事主軸的《嘉年華》,片中深刻描繪了中國女性在父權壓迫底下的處境。《大佛》的黑色幽默令人忍俊不禁,《嘉年華》則沒有一刻是讓觀衆好受的。《老獸》亦是如此,悲劇性的收場同樣讓人不可置信。
其他同樣悲觀的作品還包括講述校園霸凌的《報告老師!怪怪怪怪物!》,對人性深有否定;紀實環境污染與底層勞動者貧苦生活的《塑料王國》,揭示了虛妄繁華的背後;談論男同志處境的《暗房夜空》,時時充滿着苦悶;《大世界》對人性那刻薄卻寫實的描繪;《囚》則把觀衆囚禁在電影院裡287分鐘,揭示了精神病患的苦難。
《囚》其實做了恰當的總結。片中,隨着病患你一言,我一語,邏輯乃至口齒都清晰地強調在此地之外的人才是真正的精神病患,說不定他們纔是正常人。再看看《血觀音》、《大佛普拉斯》、《嘉年華》等片所呈現的社會黑暗面向,好像也不得不點頭相信了。
這些創作者對醜惡之事一股腦兒的呈現,最後卻往往不給個明確交代,也不理會善惡果報的態度(除了《嘉年華》因政令要求加上字幕作爲妥協),呈現了社會的寫實面向。如同伏爾泰(Voltaire)所說:「人類永遠是瘋狂的,而那些自以爲可以治癒他們瘋症的人,則是瘋狂之最。」創作者不選擇去治癒,而是直率地呈現了人類的瘋狂,就是這種率性,令他們贏得了金馬獎的桂冠。
去年香港電影入圍多項金馬獎肯定,「港片復興說」言猶在耳。然而,今年攤開入圍名單,卻發覺香港電影幾乎全軍覆沒。《輕鬆+愉快》由香港公司出品,但完全在中國東北攝製;《擺渡人》雖由香港澤東出品,但仍是阿里巴巴主控,產地明確標示爲中國;《明月幾時有》雖是拍攝香港在地情懷,但中港合拍的製作背景也稀釋了它的血統純正性。
較爲嚴格說來,今年只有三部香港出產、香港導演執導之作獲得提名,分別是劇情長片《悟空傳》和《喜歡.你》與動畫短片《暗房夜空》。但《悟空傳》和《喜歡.你》甚至不是粵語發音,卡司也主要以大陸演員爲主。所幸《暗房夜空》最終奪下一席,否則今年香港將會寫下零得獎難堪紀錄。
香港電影近年多走合拍片路線,本地電影在去年的爆發現在證明並非常態。實際上,這些所謂的合拍片,就連許鞍華的《明月幾時有》,都不免面臨敘事上的妥協。該片雖然主要想談香港本地人的抗日事蹟,卻依然得在前面安排一大段落交代中國文人被營救的過程。也可樂觀解釋成這些橋段有諷刺之意,但整體而言,這具體顯示了合拍片仍受到諸多牽制。
今年並非沒有優質港片,只是初、複選評審竟予以抹煞。彭浩翔的《春嬌救志明》和彭秀慧導演的《29+1》被排除在外,都是令人費解的。此外,金馬獎曾經將最佳劇情片授予《爸媽不在家》,推了新加坡一把。今年澳門難得一見的電影長片《骨妹》的失利,也是遺憾。
今屆金馬獎開場請出以首部劇情長片入圍的導演一字排開,接受臺下觀衆喝采。這個橋段的意義昭然若揭,對於一個電影市場或者影展而言,永遠渴求新血。今年以首部劇情長片作品入圍金馬獎的導演共有十位,臺灣有五位,分別是邱立偉、黃熙、黃信堯、詹京霖、盧謹明;大陸有三位,分別是周子陽、張嘉佳、不思凡;香港與馬來西亞各一位,分別是許宏宇和陳勝吉。
評審團主席吳念真對年輕導演的支持傾向,也反映在最終的得獎名單當中。由新導演黃信堯執導的《大佛普拉斯》囊括五項大獎,上一次能以首部劇情長片創下如此驚人成績的是執導《天浴》的陳沖,該片在第35屆(1998)年拿了七項獎。
與歐洲各大影展一樣,金馬獎也逐漸培養出屬於自己的嫡系導演。黃信堯和詹京霖都曾以劇情短片入圍過金馬獎,陳勝吉是金馬創投百萬首獎得主,更是第一個真的把創投作品拍出來併入圍金馬獎的導演,這對金馬獎而言意義其實相當重大。另一位代表人物則是《輕鬆+愉快》的導演耿軍,他當年也是以《錘子鐮刀都休息》榮獲金馬獎創作短片獎後真正嶄露頭角。
另外,來自內蒙古的導演周子陽,也以《老獸》力退張艾嘉、楊雅喆等人拿下最佳原着劇本獎,是本屆金馬獎最大黑馬。當然,你也不能忘記三位生澀的香港大學生石家俊、黃俊朗、黃梓瑩以畢業製作《暗房夜空》獲獎後的狂喜。他們都是金馬獎有意肯定的新銳勢力。
在介紹終身成就獎得主徐楓時,旁白提及她「是演員,是製片,然後投入電影的保存修復」。作爲演員和製片人,徐楓的斐然成就已不必贅述,但是她投入電影修復這一個面向,卻是一般民衆較少注意,卻又是必須被迫切關注的。
徐楓女士在近年捐出千萬元修復由她個人主演的《俠女》和《山中傳奇》,這類老電影的底片早面臨發黴、褪色等災難性的毀損,如不妥善保存,並儘快砸錢進行修復,將有可能面臨死亡。相較歐美諸國,政府與大企業幾乎是齊心協力在推動電影修復大計。臺灣政府對此較爲忽視是事實,還得倚賴私人或企業出資。目前有許多經典電影因爲版權問題正在不知名處擺放,保存狀況不明,你很難想像,這其中包括《悲情城市》。
在逝世影人回顧單元,可見已故綜藝天王豬哥亮首先登場,引發網友批評。堂堂金馬獎,怎能讓拍攝《大尾鱸鰻》這流作品的豬哥亮作爲逝世影人片段之首?
無論豬哥亮其人其片可能被批爲低俗,但作爲一個演員,他的作品連年創下破億票房佳績,其深植人心的草根魅力,確實能擄獲普羅大衆。而作爲一個已至少連五年將最佳劇情片頒發給藝術片的金馬獎,這項安排,像是一個定位的釐清。雖然藝術精品容易在此獲得肯定,但金馬獎不願就此設限,反而更積極面向產業,對於《目擊者》、《擺渡人》、《紅衣小女孩2》這類商業電影伸出雙臂,就是明證。事實上,幾年前還是臺灣電影票房保證的導演魏德聖和九把刀都在今年失利,金馬獎彷彿在提醒着我們,臺灣目前正需要一個可以足以重新活絡電影產業的豬哥亮再現。
今屆頒獎典禮,可說是金馬獎50屆(2013年)以來最爲穩健的一屆。無論是星光大道主持人楊千霈、劉傑中抑或典禮主持人陶晶瑩,如果還要在從他們的表現當中挑毛病,那就是吹毛求疵了。而整場典禮最令人驚豔的橋段,無非是剪輯師林雍益爲本屆金馬獎剪輯的入圍影片輯,該片並非只是將入圍影片依序陳列,而是挑出令人難忘的電影臺詞或元素,再選用符合的片段進行章節式的處理,相當出色。
此外,在頒獎人的設定上,邀請到未能入圍本屆新導演的蔡康永搭配其女主角小S(徐熙娣)來頒發新導演獎,不失爲一個幽默的選擇。兩人的互動引發不少笑點,有網友批評兩人將金馬獎當綜藝節目,表現失格,筆者倒認爲這對組合的選擇正說明了金馬獎的兼容幷蓄。小S一如往常的露骨玩笑,和發覺得獎者文淇是自己粉絲而笑言道「有好的審美是一切的開始」的黃渤,各自以不同品味的幽默感平衡了可能太過肅穆的金馬獎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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