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PO等不起,其他退出方式不甘心 創投項目退出頻現分歧 各方求解最大公約數

證券時報記者 卓泳

“我們寧可將手中持有的這家公司股份以七折出售,也不願其赴港首次公開募股(IPO),否則大概率會面臨虧損。”在開完被投企業的股東大會後,程璐(化名)對這家企業的退出事宜陷入了沉思。程璐是深圳一家VC機構的投資總監,她手中的這個企業正面臨到期回購。然而,由於當前A股上市存在較大不確定性,創始人考慮通過港股IPO讓背後機構退出,卻在股東大會上遭到包括程璐在內多個機構股東的反對。目前,這家企業究竟該如何退出仍未有定論。

今年以來,類似的場景在創投圈頻繁出現。由於基金到期需退出、企業面臨回購,同時A股IPO門檻提高、變數增多,創始人和投資人之間、企業背後的機構投資者之間就企業“是否繼續等待A股IPO”“能否併購退出”“能否赴港美股上市”等問題爭執不下。糾結與焦慮、分歧和矛盾籠罩着一級市場退出環節的每一個參與主體。尤其是機構股東較多的企業,在如何退出的問題上更加被動。如何平衡各方利益和訴求,找到“最大公約數”,是當下企業和投資機構需要共同探索的問題。

糾結與不甘:苦等IPO後

另闢退出路徑

受IPO退出不暢和股份回購壓力影響,不少企業在退出問題上陷入了艱難抉擇。

“我們一家被投企業的營收、利潤都符合A股上市標準,但由於A股上市存在不確定性,企業又面臨回購壓力,創始人猶豫了很久後,決定要港股IPO了。”華南一VC機構負責人對記者表示,這家企業背後的部分創投基金已經到了退出期,如果企業不能按約定上市,就會面臨高達幾千萬元的回購款。

這家企業並非孤例。程璐告訴記者,公司的被投企業中也有多個類似的案例。“我們近期召開股東大會的這家企業具備上主板的實力,但因爲某些不能明確的問題而延遲申報,現在又面臨回購壓力,才糾結要不要赴港IPO。”

由於港股和A股之間、併購和IPO之間存在較爲明顯的估值價差,A股IPO一直被企業和投資機構視爲最理想的退出路徑。而在漫長的等待和諸多不確定性之下,越來越多企業退而求其次地選擇併購或港股IPO,背後的驅動因素幾乎都只有一個——創投基金到期、企業有回購壓力。

根據禮豐律師事務所的報告統計及相關信息,截至2023年底,約有13萬個創投項目、1.4萬家公司面臨退出壓力。除了少數企業能通過IPO或併購“上岸”之外,大部分都將面臨回購壓力,預計這類企業未來有上萬家。

是否繼續等待A股IPO,已成了當前許多企業和投資機構最難做的決定,而這背後重要的決策因子是公司業績。據榆煤基金總經理秦笙觀察,若每年淨利潤在5000萬元以上的企業,且不存在明顯的合規問題,又是當前政策支持的賽道,大多數會選擇繼續等待A股IPO。

“鑑於這類企業業績良好,背後的創投基金即便到期了也可能會繼續支持,而且這類企業在市場上也不難找到接盤者。”秦笙告訴記者,對於業績一般般,淨利潤僅有兩三千萬元甚至一兩千萬元的企業,距離A股上市則漸行漸遠,選擇被併購或者境外上市的可能性更大。

資深投資人李剛強分析,一家公司如果行業不錯,利潤在5000萬元以上,上市之後市值可能也就20億元,此外,無論是大股東套現、減持等都受到各種規定的約束。在他看來,上市後的二三十億元市值,還不如估值10億元被併購。

分歧與博弈:

怎麼退出?難成共識

企業選擇在審時度勢後轉變退出策略,然而背後的機構股東卻未必認可企業的策略,而且機構股東之間也可能存在意見分歧。

“關於企業如何退出的問題,股東大會上的討論非常激烈,對於退還是不退、怎麼退的問題,企業創始人有自己的想法,各家機構股東也有不同的訴求。”程璐向記者透露,她所在的投資機構近期已有多家被投企業召開了股東大會,討論退出問題。

首先,對於“退或不退”的問題,不同資金屬性、不同投資階段的機構股東都有着不同的訴求。“我們不着急退出,企業業績好,不怕再等等。”程璐對記者表示,她所在的機構認爲最理想的退出路徑是等待A股上市。

而對於純財務投資人來說,到期退出、即便虧損也要及時止損,“我們已經降低收益預期了,不求高收益,能回本能少虧就可以,目標是投入資本分紅率(DPI)一定要回正。”一家純財務投資機構負責人對記者表示。

此外,國資機構和產業資本又有不一樣的訴求。秦笙表示,國資股東多以產業引入、支持地方產業發展,或是實現國有企業產業訴求爲目的,對項目盈利的要求不高,更注重資金安全、合規、公允地在市場上退出。而據記者瞭解,部分產業資本以自有資金入局,如果項目與集團生態協同,對退出的訴求同樣不高。

其次,對於“以何種方式退”的問題,如今無非就是港美股IPO或併購,而交易價格和退出的收益成了爭論焦點。“我們手上這家公司去年的利潤大概8000萬元,如果上港股市值估計就二三十億元,對我們來說是虧的,所以我們不支持港股IPO。”程璐說。

在她看來,港股IPO雖然上市確定性較高,但由於流動性一般,等到解禁之日未必能如期賣出。相比而言,她更傾向於併購退出,“併購的價格雖然要打折,但起碼投資人能最快時間回款,能及時鎖住收益。”

值得注意的是,記者採訪瞭解到,不少企業簽署的投資協議裡的回購條款中,並不包含“港股IPO”,也就是說,企業若想港股IPO,還需徵詢投資人的意見。“我們的投資協議中寫明,若企業赴境外上市,必須獲得投資人的同意。”秦笙表示。

對國資而言,相比於退出的收益率,則更看重退出的方式。過去一年,港股新上市公司背後都站着不少內地國資投資機構,甚至有不少企業由地方政府出資平臺作爲基石投資人,但目前都已經出現賬面浮虧。“雖然港股IPO或許股價表現不好,但這也是市場給出的公允價值,國資即便虧損也是合規的。”秦笙表示,對國資機構而言,會更傾向於在公開交易市場中退出。

能否平衡各方訴求?

記者在與業內人士交流中獲悉,越來越多此前一直執着於IPO的企業,在多方壓力之下逐漸開始轉變態度,接受併購之路。與此同時,VC/PE機構也日益接受收益較A股IPO低的併購退出方式。創東方董事長肖水龍向記者表示,當前創始人與投資人的心態發生了變化,不再一味追求高額收益,而是更傾向於能夠儘快實現退出,確定性成爲關鍵考量因素。

事實上,企業創始人的訴求較爲純粹,期望通過併購等方式儘快上市,從而解除業績對賭等束縛,營造較爲輕鬆的發展環境,擺脫對賭協議帶來的業績要求等壓力。然而,由於受限於投資協議,創始人在退出問題上無法完全自主決策。“我們的投後管理部門近期一直在出差,對一家家企業進行走訪,勸說他們接受併購。”上述純財務投資機構負責人表示,如果有些企業不接受併購,那就只能回購股份。

而如果企業的退出策略遭到一兩家投資機構的否定,企業就必須另外尋找接盤者來接手這些機構的股份。然而,在當前資金較爲謹慎的形勢下,這對企業來說無疑是一個不小的挑戰。“創始人和投資人在退出問題上確實會存在分歧和衝突,甚至鬧得不愉快。如今資本市場和產業環境都在發生重大變化,能否退出、能否賺錢,各方都備受考驗。”肖水龍說道。

此外,分歧也可能發生在同一家企業背後的不同機構投資人之間。

受訪人士普遍認爲,企業背後的投資機構越多,共識就越難達成,而且對於如何平衡各方訴求問題,幾乎無解,企業能做的就是與投資機構保持密切的溝通,以期更好地理解彼此的需求和期望,力求尋找最大公約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