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故事】淡水魚／咖啡味

咖啡味。圖／王孟婷

我認識老婆時，不喝咖啡，卻從咖啡明白到她是一個很認真的人。

彼時我們還是在外租屋的研究所學生，她因爲喜歡咖啡，便學會用平底鍋在瓦斯爐上烘咖啡豆，搞得整屋子煙，但因爲實在太香，社區裡無人抱怨。

學生時代，沒錢但時間多，玩到後來，她甚至和幾個同好一起實驗，把牛奶罐焊在實驗室偷渡出來的三角鐵架上，再搭配卡式爐，自制簡易的爆米花烘豆機。如同做研究，她孜孜矻矻記錄下不同品種的生豆對應各產地和烘焙深淺度的交叉變化，所衍生出種種香氣、風味、口感和尾韻。

雖然我一喝咖啡就心悸，無福品嚐，但喜歡看她認真搞咖啡的樣子，還有每每喝到一杯好咖啡時心滿意足的神情。

婚後生了孩子，她堅持自己帶，辭去人人羨慕的穩定正職，轉爲自由接案。她雄心萬丈，以爲能從容優雅地兼顧家庭和工作，卻陷入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繁瑣中──擠母奶換尿布打疫苗煮嬰兒副食品、腸病毒夜半啼哭分離焦慮、睡前講故事走路上學時教背九九乘法表加英語自然發音，再到學校運動會家長會和升學座談會……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被壓縮到只能蜷伏在生活間隙中，快速地衝杯即溶咖啡，三口並作兩口喝完，然後謂嘆：「怎麼會這麼苦？」

結婚近二十年，孩子長大了，房貸繳完了，還買了高檔次新車，兩人的工作也都不再動盪。日子又空出一大截任她自由發揮，早被束之高閣生灰的義式摩卡壼、法式濾壓壼和日式虹吸壼又出現在廚房中島上。

接着，她陸續購置義式Espresso機和膠囊咖啡，還有陶瓷濾器加手衝細口壺，興致勃勃地實驗哪款精品豆適合做冰釀，也學着區分不同莊園的各處理廠間的細微差異。

她愈喝愈酸，瓜地馬拉豆帶花果香的濃郁酸質、哥斯大黎加豆酸得純淨，到巴拿馬豆有紅酒味的酸和巴西豆酸得柔和細膩等等。她總愛說：「咖啡是果實，有酸味是正常，明亮的酸剛好振奮精神！」

老婆咖啡愈喝愈認真，家中到處可見探討咖啡的書籍，隨手翻開一本，裡面有句話：「平衡感是較難理解的概念，表示杯測時風味、餘韻、酸質和咖啡醇厚度間調和互補和相互支撐的程度，單一風味過強或過淡，都無法稱上好咖啡；在溫度由高而低的過程中，若平衡無法持久，也不是好咖啡……」

時至今日，我還是不能喝咖啡，但已離不開家中那股沒有形狀卻無所不在，且一直變化又反覆平衡的咖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