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 蘆(雜記)

江旺明

既當菜吃又當物使的蔬菜,我知道的,只有葫蘆。正因如此,我母親喜歡種葫蘆。

清明一過,母親便在我家院牆旁、院內樹下種葫蘆。葫蘆開始伸藤放蔓時,母親砍來樹枝給葫蘆搭架。一根根毛茸茸的葫蘆藤,伸長曲爪,抓住架枝,向上攀爬。不多久,院牆下的葫蘆藤爬上了院牆,漸漸給院牆披上一張綠網;樹下的葫蘆藤爬上了樹幹枝丫,漸漸給樹穿上了綠色長袍。

立夏一過,葫蘆開花。葫蘆花雌雄同株,清白無瑕,或呈喇叭形,或呈五角形。青青的花萼、金黃的花蕊、雪白的花瓣,似團團冰雪,藏在枝葉之間。

葫蘆花黃了、蔫了,藤葉叢中,一隻只小葫蘆像珍珠般閃閃發光。院牆上的葫蘆長大了,將樹枝壓得彎彎的,清風徐來,葫蘆搖晃不定。

葫蘆的美,母親無閒心欣賞。在物資匱乏的年代,葫蘆一出產,便充當“瓜菜代”的主角。一日三餐都是葫蘆“當家”。早餐,母親用葫蘆煮粥。燉好的葫蘆粥,葫蘆塊煮碎了、燉化了,與米湯渾然一色,潔白黏稠。中餐,母親用葫蘆燜飯。一半葫蘆,一半飯粒,混成一團。晚餐,母親用葫蘆煮疙瘩粑,多的是葫蘆,少的是疙瘩粑。

隨着光景一天天變好,葫蘆做的菜也越來越豐富。端午時節,母親用葫蘆炒臘肉。塊塊葫蘆,冰清玉潤,片片臘肉,色澤暗紅。綠的蔥、黃的姜、白的蒜點綴其間,簡直就是一幅秋景圖。母親還用葫蘆燉肉。先將葫蘆塊與肉塊小炒一會兒,然後將其盛進陶罐,放進竈膛中煨燉。陶罐在竈火中咕咕地叫,罐蓋像蟾蜍嘴巴不停張合,竈房裡瀰漫着一股香氣。

採摘葫蘆中,母親很留意蓄葫蘆做瓢。任那又大又圓、有模有樣且飽經風雨的葫蘆,從容變老、變結實。立秋之後,母親纔將其摘下來。用指甲掐幾下,不見痕跡,用小棍敲一敲,咚咚作響,如敲小鼓。接着,母親將其掛在屋檐下晾曬,與晾曬的紅高粱、紅辣椒、黃色的老絲瓜、紫色的種茄等一起,組成一幅色彩斑斕的豐收畫。

葫蘆晾乾了,母親請木匠師傅將其鋸成葫蘆瓢。家裡儘管鐵舀膠瓢不少,但母親習慣用葫蘆瓢。母親說,用葫蘆瓢澆園潤地輕便好使,用葫蘆瓢舀谷盛麥、鏟糠打水都方便,還容易把握多與少。葫蘆瓢經久耐用,水浸不糜,暴曬不裂,碰撞不缺,跌摔不破。

退休之後,我將老屋老院整修一新,常回鄉居住。年年春日,不忘學着母親種葫蘆。

前年,我在院門前紅柿樹下種了一墩葫蘆。到了秋日,樹枝頭掛着紅柿子和白葫蘆。紅柿子像紅燦燦的燈籠,白葫蘆像亮閃閃的銀燈,彼此輝映。小鳥常登枝頭,啾啾吟唱。去年和今年,我又在院牆腳下種了葫蘆。葫蘆開花,院牆上像一隻只白蝴蝶起舞;花落結實,不多久,院牆上或躺或吊着一隻只葫蘆。躺着的葫蘆如玉兔趴着睡覺,吊着的葫蘆像明燈閃耀。

一天清早,我從院牆上摘下兩隻“玉兔”。那“玉兔”白嫩嫩的,渾身長滿細細的茸毛。我將其裝進袋裡,搭公交回縣城。車上,我小心翼翼伺候口袋內的“玉兔”,生怕傷其皮毛。回家之後,做了葫蘆燉排骨的美食。全家吃着我種的葫蘆,都讚不絕口。

在民間,葫蘆被視爲吉祥物。平民百姓喜愛葫蘆,歷代文人墨客也偏愛葫蘆。宋末元初李道純贊葫蘆詩曰:“花開白玉光而瑩,子結黃金圓且堅……”近代著名畫家齊白石描繪葫蘆的畫作很多。他以生動活潑的筆觸,賦予畫中葫蘆吉祥、福祿等文化內涵。如此葫蘆畫,廣受讚譽和歡迎。

葫蘆是良餚美食,飽我口福食囊;葫蘆爲瓢,給母親帶來便利。我種葫蘆、寫葫蘆、頌葫蘆,同時仿學先賢,挑選一隻葫蘆,懸掛於老屋門樓之下,讓其像熠熠發光的門燈一樣,閃爍吉祥光芒,照耀家人鄉鄰。

《 人民日報 》( 2024年09月07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