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文詠在小說很敢寫 現實中卻像一杯溫開水
暢銷30多年的天王,在小說裡很敢寫,現實中卻像一杯溫開水。側訪他幾個朋友,不約而同說他脾氣好,又開朗。或許是醫學院分秒必爭的習染,讓他自律甚嚴,撇開正常作息或社交,剩下時間都坐在電腦前寫作,最高紀錄一天寫10幾小時。「海明威不斷灌酒那種對我行不通,就神經醫學來看,一定會depression(憂鬱)然後自殺,因爲寫作是什麼邏輯?每天在面對挫折,不可能一路順嘛。」
面對挫折,有沒有紓壓怪癖?他搖搖頭。他不抽菸,不酗酒和咖啡,怕吵,不聽音樂。平日跟村上春樹一樣熱衷跑馬拉松,還有三鐵,就算烈日當空也照常練習。他還每週參加佛學讀書會,人生之積極之正向,一副就是站在升旗臺上等着被校長摸頭、頒發榮譽獎狀的模範生。而全世界模範生都有一堵牆,牆上永遠貼滿了捨不得丟的獎狀。
侯文詠是嘉義人,下面有一個弟弟和妹妹,父親是臺南新營糖廠工程師,母親是小學老師。小學階段,他不只一次被大人誇獎腦袋靈光,卻不務正業,四處投稿徵文比賽,辦文學刊物,期許將來當作家,父母和師長強烈反對,逼迫他做點更有用的事。「爸爸從小告訴我們『用咬的也要咬贏』才能回家,只要考試考第一名、拿獎狀,他最開心。」
第一名服膺主流價值,考上臺北醫學院醫學系,卻怏怏不樂:「爸爸很高興,在家門口掛起一串鞭炮。儘管我再三違拗,他還是執意把鞭炮點燃。那是我最多愁善感的年代。在煙霧瀰漫中,我有點感傷,覺得很不划算。我一直印象深刻,那時候,我想起我失去的青春年少再也回不來了。」
讀醫學院時,他着迷電影,差點休學跑去美國讀書。畢了業,從實習醫師往上爬,以驚人速度,32歲升上麻醉科主治醫師,留任醫學系當講師,很快的,4年後取得臺大醫學博士。他頻繁出入兒童心臟病房,也負責癌末安寧的治療,5年內,親手送走500多位病人。最忙碌的階段,他沒有放棄寫作,幾本盤據暢銷榜、「快樂得有點近乎瘋狂的作品」,全蘊育在這片生死無常的土壤。
他日日忙到半夜2、3點,挫折地想,人活着要幹嘛?實在欠缺一個支點撐下去。直到某夜,看了電影《辛德勒的名單》,男主角遇見一羣猶太人像豬一樣被關進火車,心裡痛苦萬分,就拿起水龍頭朝他們噴水,儘管過幾天他們就要被載去燒死了,他仍然想付出一些清涼。「看到這一幕,我崩潰痛哭,回到家還在哭,我忽然有點理解自己在做什麼,哪怕病人快死掉,最起碼在他們活着的時候,我還能付出一些清涼。」說着說着,淡定的目光飄了霧,語調變柔緩,彷彿穿起當年的白袍,墜入往事的漩渦。
在死神面前束手無策,出了手術房,又不得不向人事折腰。取得博士學位時,他打算升等副教授,沒想到教育部修訂《大學法》,在講師與副教授之間多了一層助理教授關卡,「實行細則還沒公佈,各校審覈標準不一,但臺大校務會議決定從助理教授開始升等,而且溯及既往,所以那一年我沒有在臺大提升等。」
又說:「我在醫院爬得很快,碰到異己打壓和誅殺,這在學術圈是常態,倒沒有鼻青臉腫。我那時做疼痛控制,是一個新領域,爭取資源很不容易啊。人是有缺陷的動物,本能是不爽就會生氣,但有時我會想,不是外在環境決定一個人好不好,而是你心境如何看待,因爲誰也傳不了誰的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