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古典:未來將是最討厭上班的十年

16年前,古典請到日本職業發展協會主席來到中國,得知日本年輕人都不想工作,像塑料袋一樣,有風來就飄一飄,沒風就懶洋洋地懸浮着。

當時古典不理解,16年過去,他意識到中國的年輕人也在經歷“塑料袋症狀”。

“年輕人沒有方向,看不到大趨勢,過去的那種強烈的外驅力沒有了,內驅力又沒有長出來。”

他想,能不能寫一些東西,讓人們在工作中還能找到意義,能跟工作安然相處。新書《不上班咖啡館》應運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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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我問》,林少的提問對象是國內知名個人發展專家古典。

作爲寫過《拆掉思維裡的牆》《躍遷》等暢銷書的知名作者,他發現前幾年還有人談奮鬥,談躍遷,“但未來十年或許會是人們最討厭上班的十年。”

如果你在變動的環境裡感到迷茫,在所謂的歷史“垃圾時間”裡感到失落,林少與古典關於自我成長、名聲與流量、死亡與自由、勇氣與謹慎的對話,或許能帶你撥開眼前的迷霧。

他想分享給你兩個智慧,一是在變動的環境裡未做先信的篤定,二是面對無法掌控的事物視而不見的能力。

願你過好平凡的日子,活出自己的故事。

(本期對話內容略長,但全是乾貨,誠意滿滿,敬請閱讀)

林少:這本書好像和以前的書不太一樣,是用故事的方式來寫?

古典:我以前出的書,很硬的,一看就覺得這個人很聰明,但好的故事,或許是讓作者消失。我想把社科類的書寫成故事,儘可能降低閱讀門檻。

這本書出來後,很多人問這是誰寫的,我很高興,這意味着我的讀者寬了很多。

我有個朋友是心理學家,他女兒五年級,從來不看他的書,但讀完了我的。

我說是的。我寫書的時候,找了個初一學生看文稿,我說看不懂的就標黃,改成你懂的。讓初中生也能讀。

寫書這麼多年,我有幾個方面感觸很深。

一是我共讀會上有個組員,碩士學的是神話學。我問現在神話學還有用嗎。

他講了一句話很震驚我,他說這個時代宗教死了,神死了,但是人們依然需要信以爲真的力量。

這句話非常打動我。我們都知道到最後,練技術也好,培養什麼思維習慣也好,本質上來說都需要一種未做先信的力量。

但是現代人沒有了這種力量。尤其在職場上。前幾年還有人談奮鬥,談躍遷,但或許未來十年會是人們最討厭上班的十年。

我就想,能不能寫些東西,讓人們在工作中還能找到意義感,能跟工作安然相處,上班不煩,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性呢?

第二個感觸是,我發現人們喜歡故事。我從2003年開始做培訓,講模型、工具、態度、理念,但最後留下的都是故事,爲什麼故事能穿透這些?

包括《聖經》《論語》《傳奇錄》都是故事。《金剛經》寫“如是我聞”,也是個故事。

林少:對,“如是我聞”我聽佛是這麼說的。

古典:對,故事之所以有效果,就是提供了場景,而且自帶效果。《華嚴經》講的是散財童子經歷磨難最後成道的故事。

一個故事是自帶場景、技術、細節以及結果激勵的,還自帶能量,讓你有信心。所以寫故事比寫模型更有用。

第三就是,我希望我的書受衆更廣一些。我諮詢時有個很深的感受,三十多歲還在職場上混不好的人,可能大學就有點歪,但不能怪他,大學之前沒有人跟他說過職業相關的事。

高中生選專業,能怎麼選呢,他們沒有對職業的體驗。但在德國和日本,會在學生初高中時要求他們實習。

我之所以找初一學生去訂正這本書,就是希望初高中生也能看一看,知道職業鏈條是怎樣的。

林少:我還蠻認同的。我高考填志願,啥都不懂,爺爺讓我找了個鄰居。他上過大學,建議我報機械,說是比較好找工作。

我就讀了四年機械,修了八年飛機,後來找到自己感興趣的行業,做了十點讀書。

其實我現在做的,就是我初中時感興趣的。我想,如果當時有人告訴我大學怎麼選專業,我可能之後的人生進程會快很多。

古典:咱倆很像,我讀的是建築工程,也是我爸爸選的。但我對當時的職業感到難受。

所謂的難受就是,你幹得也挺好,但就沒有要跟它過一輩子的感覺。

就像你不認真談的一個女朋友一樣,看電影可以,但是想不到未來,對她沒有憧憬。

我把職業分成四個象限,人、物、抽象和具象。對人和具象感興趣的,適合做經管、市場營銷。

對物、對具象(數字)有感覺的,適合做技術,畫圖紙。對人和抽象事物感興趣,適合做文化藝術創意、諮詢培訓。另外一類對抽象和物感興趣,適合做哲學家,歷史學家。

我們痛苦的原因,恰恰是走到了象限的反面。

如果當年讓我爹看到這個模型,我真的會少走很多彎路。

林少:其實大多數學生和我們一樣,高中就在讀書,也不知道要去什麼城市學什麼專業。

古典:是的。我說句大不敬的話,現在的高報老師可能在信息方面顆粒度更細,但在導向方面依然是功利的。

要麼是好找工作,要麼是怎麼填報分數不虧。這確實不會讓你浪費分數,但有時候會浪費你這個人。比如說窮人家的孩子不要讀傳媒和文科,我聽得很難受。

林少:比如這幾年有人建議千萬不要讀新聞。

古典:對,相當於說窮人家的孩子不配有夢想一樣。我覺得有夢想也不會聽這些東西,但這個導向很讓人擔憂。

林少:你後來花了多長時間,切換到現在的領域?

古典:還挺快。我2000年大學畢業,在深圳,後來和初戀分手很痛苦,想遠離當時的一切,就在2003年去了北京新東方。2008年左右,我從新東方逐漸退出,開始做職業生涯規劃。

林少:這算是找到自己鍾愛一生的事業了嗎?

古典:我還沒死,就不講什麼一生的了(笑),至少現在,這還是我蠻喜歡的工作。

我很少考慮“一生”這個概念,我的時間觀就是前後五年。往回看,這一年過得不太后悔,往前看,前邊三到五年有信心,就ok了。人就是活這些年,太小的事也不記得。

好多人說我們現在處於歷史垃圾時間,該怎麼辦?還能怎麼辦,好像還能去往歷史黃金時間一樣。對你來說沒有什麼垃圾時間,你能思考的就是未來五年。十年都給你說遠了。

古典:我聽到一個投資人說,他要投資前,會看對方和父母的關係。一個人和爹媽的關係跟和投資人的關係很像。

我覺得把資本家看成再生父母有點高了。但他講的其實是,一個人如何面對一個強勢的、給了你部分生命的人。

我爸媽最近來北京,我發現我父母的很多金錢觀點是傳遞給我的。我媽媽很節省,所以我一直沒有特別強烈的物慾,錢沒有給我帶來那麼多幸福感。

我的父親是深圳第一批高級工程師,後來公司經營不善賣掉,父親作爲原公司的核心骨幹被非常糟糕地對待過,被迫退休了。所以我對巨大的組織也會有恐慌,。

我特別認同榮格的一個觀點,人四十歲以前的自我,是對父母和原生環境的應激性反射,四十歲後的自我,纔是一個內生自我。

還有個觀點很多時候我們說寶寶和父親很像,但其實你最像你爹是什麼時候?三十五六歲的時候。

林少:對!

古典:哈哈哈因爲基因是個緩釋膠囊。有句關於原生家庭的話叫幸福的人用童年治癒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癒童年。

我覺得不需要用一生治癒,你四十歲的時候,你父母的基因已經完全釋放出來以後,其實你就已經擁有了獨立的、自發性的人格。

所以很多人的事業期會在四十歲左右出現。王石42歲開始爬珠峰,李開復44歲回來做創新工場。

林少:任正非四十幾歲創辦華爲。

古典:對,四十歲似乎是一個我們覺得老了的時候。不是的,這是真實的你剛剛出現的時候。

林少:你是什麼時候意識到,內心的自我開始生長?

古典:很神奇的,我十六七歲進入大學,就覺得完全脫離父母,有自己的生活了。

18歲那年我送給自己一個成人禮,從長沙騎車到北京,騎着鳳凰牌自行車,二八大槓,沒有變速輪。

我們三個哥們兒自學了全套修車技術,背上備用輪胎,就這麼往前騎了23天,1500多公里。中間遇到車匪路霸,還有洪水。

我爲什麼覺得自我是存在的呢。因爲爸媽都不讓我去。

我跟我媽說,我18歲了,我不是來跟你商量,我是過來知會你一聲的。她氣得把電話摔了,說不會給我一分錢。我說我不要錢。後來她給我匯錢,我也沒去取。

那時候覺得很自我,現在回看覺得只是某種告別。你本來是A,然後想做到-A,但是這個A還是你爸媽給你的。

可能活到三四十歲,你纔會發現你不是A,也不是-A,你可能連字母都不是,你是26,你是其他字符 ,這時候就有點意思了,你開始有自己了。成長很好玩的。

爲什麼我覺得18到26歲重要,那時我在看《笑傲江湖》,看《縱橫四海》《英雄本色》,你發現到後來,你會把童年的偶像一個個活出來,把人生劇本都過完以後,還會遇到很多新的人生劇本。

我在書裡專門講怎樣創造自己的人生劇本。就像鑽石一樣,很多面,每一面都是一個劇本。

好的人生演員就是把喜歡的角色都拎出來拼成一個角色,慢慢你會演出自己的感覺,因爲你在不斷入自己人生的戲。戲裡遇到很多導師、大boss,通過他們又學到新東西。

慢慢地你發現,童年的很多東西沒有了,角色發展到後期和你父母的關係不大,而是一些新的東西。你看到了父母的模式,也能把他們整編進來,而不是被他們無意識地操控。

還是榮格說的一句話,如果你看不到你的潛意識,它就會變成你的命運。

林少:這本《不上班咖啡館》是俞敏洪作序,前段時間你還專門寫了一篇文章聲援他。

古典:我們認識好多年了,當時是他把我招進新東方的。

林少:那篇文章估計也引來不少罵你的人。

古典:是。

林少:爲什麼要寫?

古典:激動啊,連排版都沒怎麼排,就是加個紅字,放大一下。有人說我是爲了引流,你說你見過哪個引流二維碼都不放的。

林少:到現在,你的觀點會有變化嗎?

古典:沒有,這個觀點形成也不是一天。我覺得一個人快速擁有很多流量的時候,要警惕巨大流量背後的巨大情緒,也就是巨大的集體潛意識。人是沒法駕馭集體潛意識的。

飯圈文化的可怕之處在於,喜歡一個人可以忽略所有。但他們支持的根本不是那個人,而是自己。當偶像變成一個真實的人,一個不再是他所期望的那個人,他的反撲……

但我依然覺得人可以選擇清醒,選擇你要不要跟這種東西相愛相殺,相互糾纏。

你有沒有能力跳出來,哪怕代價很慘重。你有沒有勇氣展露真實的自己,然後接受一些人離你遠去,接受這帶來的損失。

這個故事周而復始,歌德的《浮士德》寫的也是這個,要不要跟魔鬼簽訂協議。

當然我畢竟是個局外人,說起來容易。如果真有那麼多錢,我也會蒙,搞不好也會衝。

前兩年我還做了個《烏合之衆》的解讀,討論了很多。我說名望就像是蛇一樣,一旦習慣糾纏,就會一輩子跟你在一起。

到最後,你會害怕失去名望。不是因爲生活會變平淡,而是你失去名望後,烏合之衆們會像當年爲你踩別人一樣踏過你身上。所以這不是個有錢和平庸的遊戲,而是一個生死遊戲。

林少:文章發表後,這些聲音會困擾你嗎?

古典:我基本沒有太刪評論,除了一些罵孃的。有一條評論我很感動,他說古老師,我以前很認同你的觀點,但這次我不認同。

他寫了很長,點贊也最多。我置頂了這條評論。我覺得這特別好,說明看我文章的人是一羣可以溝通的人,是可以把觀點和人分開的人。

林少:我很讚賞你對俞老師的義氣。他爲你寫的序,最後一句話是,希望你讀完古典的書,能聽見那個來自內心的激動人心的聲音。

古典:新東方的slogan叫,從絕望中尋找希望,這是60後。但是我看到的90後、00後,他們生活有很多選擇,只是迷茫而已。

徐小平老師也幫了我很多,說在新東方內部給我弄新東方職業發展協會,我做會長。我覺得不行。

幫別人做職業規劃,但自己連走出一家上市公司的勇氣都沒有,怎麼跟人說要改變人生方向?

做人要勇一點。我喜歡開越野摩托車,遇到溝就衝,小坑加速,大坑閉眼,得有這種勇氣。只點評不下場我覺得我沒意思。

林少:創業16年,肯定會有困難的時候,是什麼給了你勇氣繼續?

古典:困難還是好朋友離開的時候。一開始就我們幾個人,有一年好不容易招了第六個人,快過年的時候有個姐們兒說,要回家生孩子,開年不來了。另一個也說找了別的公司。

就五個人,好不容易招來一個,又剩下三個。那時候還是挺迷茫的,和一個朋友沿着北京的海淀公園轉到天黑,現在聽起來也挺好笑的。其他都是蠻美好的時刻,一起去普吉島玩,一起開年會,一起喝大酒。

林少:未來五年呢,有沒有讓你比較激動的想法?

古典:我們公司現在基本就三個大方向,一是提供更多生涯技能,比如職業規劃、學業規劃、高考報名,甚至養老規劃和安寧療護,但這個需要時間。

第二是我們在做一個叫“知識IP”的創業營。我覺得在一個快速變化的時代,如果有什麼是能真正保命的,一是學習力,幫助你在變化的時代不斷往上走,二是心理學,保證一個普通人能度過他珍貴的一天。

我對我女兒的期待就是,第一,可以持續地過幸福快樂的一天,第二,一旦遇到感興趣的東西,又能力快速抓住機會學習,走到頂端。

也是說,對於機會快速地攀巖上去,大部分時間,平靜的生活。

就是個金三角,心理學和學習力是兩個關鍵的底層要素,一邊是各種副業,另一邊是把能力變成手藝,把知識變成生意的能耐。這是我覺得一個人可以更自由、更值錢的邏輯。

林少:以前農業社會千年一變,工業社會百年一變,我們剛剛經歷的移動互聯網是十年一變。AI時代的到來,變化會更快。未來大多數人,都得重新規劃自己的職業。

古典:我給這個時代的人的建議就兩個。一是研究自己,外界變化越不確定,越要知道自己的優勢,能力,需求,對自己內在越篤定。

二是爲自己創造出一片小空間。我雖然教別人知識,但從來不建議大家馬上做副業,很危險。

就拿一點完全可控的時間去做一些小嚐試,在其中理解自己的優勢,有能力的話再放大成一個能改變人生的聲音,而不是快速決然地決定。

林少:未來3到5年,每個人的工作多少會被Ai取代,得考慮被取代以後自己怎麼辦。

古典:對,我覺得Open Ai那個創始人講得很好,叫被擠壓。很形象。

你坐着,它擠你,怎麼辦?

要麼是把凳子拉長,原本做生產的轉去做營銷。要麼商量下怎麼坐得更舒服點。還有種方式,徹底讓位,找自己能幹的事情。

所以要麼往上下游移動,要麼合作,要麼去找真正適合自己的東西。

我是覺得,如果你的工作裡還有人的屬性存在的話,你會很幸福。就像訪談,很難想象坐在這裡,如果我或你是個Ai會怎樣。哇,沒法兒聊。所以要緊緊抓住你人性的那個部分。

福特發明生產線以後,他說過一句很恐怖也很殘酷的話:我只想僱傭一雙手,爲什麼來了一個人?

在工業化的組織裡,個人的個性、性格、情緒是作爲管理成本看待的。但當Ai出現,就完全倒置了。

未來還在工作裡失去人性的人會很慘。第一,Ai能幹得比你好,第二,過去我們可以通過殺死自己的部分人性能獲得經濟收入,但在經濟增長放緩的大環境下,結果已經不那麼值錢了。必須把過程經驗作爲收入的一部分,在經驗上找補回來。

所有工作都在呼喚人性,呼喚一個真實的人。

林少:知名心理諮詢師陳海賢也總結得很到位,你用這兩本書給過去的時代病提供瞭解藥。你覺得過去一段時間,你發覺到的時代病有哪些,又提供了那些解藥?

古典:現代人有一種塑料袋症狀,這是我自己的命名。2008年,我請了日本職業發展協會主席來到中國,她說你們職業規劃講這個啊?

我們很疑惑,那你們講什麼?她說日本的年輕人都不想工作,像塑料袋一樣,有風來就飄一飄,沒有風就懶洋洋地懸浮着。

當時我們不理解,但這兩年我感受到了。年輕人沒有方向,看不到大趨勢,過去的那種強烈的外驅力沒有了,內驅力又沒有長出來。

我的書名叫《不上班咖啡館》,“不上班”指的是不要再做沒有人性的工作。“咖啡館”指的是一個緩衝空間,工作和生活外的第三空間。

另一個“症候”是,大部分人的思維還停留在過去。可能大家慢慢會意識到,過去只要努力就有上升空間,現在可能既忙又累還不一定能升職加薪。

以前是上山,現在是走平坡,動作很難協調。可能要在坡頂走個一兩百米才能適應,這時候往回看,有人已經扭傷腿,有人崴了膝蓋,甚至有人已經受傷撲倒在地。

那麼怎樣學會走平坡,怎樣避免衝太狠,受傷了如何彌補代價,這就是我們這一代人要解決的問題。

林少:我覺得寫故事的方式就很好,每個故事對應某些人,提供了一片解藥。你的書裡,有哪些故事特別觸動你的?

古典:我最喜歡第一個和最後一個故事,就是小明的故事和天藍的故事。

小明是我身邊很多小鎮青年的縮影。有一天,小明跑來問胖子老闆,爲什麼他要搞明白那麼多事才能選到一個職業。

他旁邊的設計師是北京孩子,父母買了房,他什麼都不用想。憑什麼前臺小姑娘一個月就拿四千塊錢,還有錢去聽演唱會,而他要在這裡聽什麼行業動態、產業佈局、社會趨勢。

這就是發生在我身邊的故事,我寫的時候內心有很大觸動。

天藍的故事,講的是一個在大廠做運營的文學女青年,辭職後去大理做自由職業。三個月過去了,一點頭緒沒有。

她這才意識到,自由職業的本質不是“自由”,而是“職業”。職業上的自由是很恐怖的,不知道做什麼有回饋,有成果。

但最後被選爲封面的,也是被最多人喜歡,是木子的故事。一個全職媽媽,在家裡沒有價值感,重新回到工作中去。

很多人說看哭了,我理解。說實話,在整個中國,對女性的不公平,尤其是職業上的不公平,大過城鄉之間的不平等,也大過了創業者和打工人之間的不平等。

有個讀者說,看完才知道全職媽媽每週要工作79個小時,有至少6種工作要做,而996也就72小時。很多女性覺得自己被看見了,我覺得這也是他們抗爭的方式。

這也是書裡說的,當人們面對不公,有三種方式。第一種是默默承受,第二種是認同,故事裡木子的閨蜜May就是這麼做的,她用蠱惑男生的方式做到職場高位,嫌棄那些在家生子的女性。

May完全內化了男性的規則,她覺得自己贏了,但其實是女性整體輸了。她維護了這套規則,就像屠龍少年終成惡龍。

第三種就是無謂的女權主義,過激的憤怒和抵抗。我覺得男女平等不是說男女要一模一樣,而是發現各自的優勢。

你會發現,現在很多科幻情節裡,未來的艦長是女性,因爲女性在鉅變中擁有更強的穩定性,更好的大局觀。

我覺得還有一種抗爭方式,就是讓自己的苦難被看見,被理解,並且爭取更多資源。很多時候這種不平等不是不被解決,而是沒有被看到。

林少:是這樣的,很多人說全職媽媽不就是帶個娃做個飯嗎,其實你要偶爾全職帶過的話……

古典:很累的,比上班累多了。還不能吼小孩,不能打、不能罵,所以我想這個故事是得到很多共鳴的。

林少:你提過一句話我覺得特別好,教育的最好方式是給孩子更多的愛,而不是更長的愛。

古典:是的。很多媽媽去看很多書,但書裡呈現的是過於理想化的生活,對孩子每個迴應都那麼得當。

這樣的書,初衷肯定是好的。但如果這麼要求自己就成了pua。大部分媽媽偶爾爆個雷,發個飆,是很正常的。

我也想跟媽媽們說的是,其實孩子多大你就多大,孩子3歲,你就是個3歲的媽,你能指望3歲的媽媽幹得有多好呢,差不多就行了。

媽媽首先要把自己當個人,才能把孩子當人,否則對自己要求過高,就會反噬到孩子身上。

我跟好多人聊過這個話題,但凡你回想童年時閃現出幾個溫暖畫面,讓你確信你的家人很愛你就夠了,能治癒很多東西。

人和人之間也是這樣,有幾個相視而笑的瞬間,很多衝突都能理解了。所以我覺得愛重要的是純度,而不是長度。千萬不要自我pua,因爲愛是溢出來的,不是可以掏心掏被掏出來的。

林少:這本書發佈後,有收到那些比較比較印象深刻的評價嗎?

古典:同行會意識到,古典終於不想展現自己的聰明和知識了,而是願意顯得很笨、很不專業地把東西託底。這點讓我很開心。

第二點是很多人感覺自己的苦被看到了,不管是小鎮青年,還是全職媽媽、中年男性。被看見的過程本身就是一種自愈。

第三點是,大家會說它很實用。每個故事後有一張覺醒卡,看着就能解決自己的問題,買這本書也相當於給自己做了12次心理諮詢。

最開心的是,這本書會成爲很多初高中生和大學生的讀物,有輔導員看完以後買了一百本送給他班上的學生。

林少:你寫過,你小時候得了“絕症”,媽媽的應對讓人覺得很了不起。

古典:是的,我剛生出來的時候被懷疑是地中海貧血,要去抽血確定。但我太小了,抽骨髓的針都比我長。

我媽問醫生能治好嗎,醫生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長沙還有個地中海貧血小孩,12歲夭折,這是活得最久的。

我媽想了半天,決定不治了。後來的時間裡,包括我小時候摔跤流鼻血,很多症狀都可以讓她想起我的“病”,但她就像失憶一樣,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我後來把這個故事寫進書裡,還問我媽,爲什麼當時一點沒有懷疑。我媽說因爲沒辦法,沒辦法就沒關係。這給我很大啓發。

我覺得信以爲真的力量很厲害,視而不見的力量也很厲害。既然別的解決不了,那我就把我唯一能做的做好。

順便跟你講,有個著名傳媒大師叫埃裡森,他有個弟子來中國講課,說自己是合氣道高手。

他說合氣道高手是怎麼訓練的呢,最高段位選手會被帶到一個貼滿字的小房間,把所有字唸完就能離開房間。

雖然是這麼被吩咐的,但你一進去,就會有其他高手不斷攻擊你,很多人打着打着被打敗,字也沒念完。

真正的高手是什麼呢,進去,唸完,走了。高手的核心不是要打敗房間裡所有人,而是拿到結果,然後轉身離開,不陷入成敗,不陷於速度。

林少:你有沒有和你媽媽交流過,當時怎麼面對你的病情?

古典:我沒跟我媽聊過這個,但我想,真的12歲“噶”了,是每天都擔心好,還是當他是個健康孩子養着好。

那一代人沒有我們那麼理性的思考和推演,我也不覺得理性的思考和推演能抵抗得住那樣的悲劇,那是一種基於本能的東西,我們現在卻需要重新用語言、文字去喚醒它們。

2008年我去汶川救災,有個班42人,27人都沒了。我的感受就是,人生的真相就是死亡。人隨時會死,那你還要不要好好活?

尤其我們騎車,車速飆到120,160,抖一下人就沒了。但是天天想這事你就開不了車了,所以我們需要視而不見地去追尋好運的可能性。

林少:聽起來你還蠻有冒險主義精神的,不管是喜歡騎車,還是脫離新東方創業。回想起來,有沒有哪些瞬間讓你覺得人生好值啊,好爽啊?

古典:我覺得,對於特別喜歡冒險的人來說,他不會覺得那是冒險。

舉個例子,我是什麼時候覺得自己在越野車領域成不了高手的。2021年,在甘肅,我和獲得甘肅越野車第二名的哥們一塊兒騎。他是山裡一個牧羊的小孩,我們騎到他住的山上要四小時,但他取個快遞來回就一個半小時。

我一開始覺得他住山裡,天天飛,當然快。後來才意識到,我和他的差距,既不在於裝備,也不在於年齡、技術。

他看到一個坡,“嗚”就上去了,我會算計,會考慮。所以人能不能成爲高手,關鍵在於價值觀。人家覺得有坡就幹,你還要計算安全成本,計算時間。

真正的冒險者來說,他並不認爲叫冒險,他認爲我必須得這麼幹。所以,人找到那個能讓自己不計成本的東西。

林少:有人問過蔡志忠一個問題,爲什麼世界上很多好人沒有好報。他的回答得還蠻有智慧,他說成爲一個好人已經是他的好報了。職場有其特殊性,你覺得一個人能在職場中活出自己嗎?

古典:我覺得,人在任何地方都能活出自己。即使是虛假的自己,也需要真實的自己來接洽。

我很確信每個人都有空間在職場裡做自己,尤其在這個Ai越來越好的時代。因爲那些需要你扭曲人性,擰着身子乾的事,都被Ai幹完了。真實的自己反而空間很大。

另外在職場裡我還是那句話,你會被困在這裡,是因爲你不夠強,只要你夠強,沒有人能困得住你。

我經常講自由有三種,一是老闆自由,炒了我可以,我隨便挑老闆。更牛的是行業自由,第三種是可以不賺錢的自由。但是我覺得頂級的自由,是你有實現自己想法的自由。

在職場中,你越來越強,就可以有不同程度的自由。

林少:自由不是要什麼,而是不要什麼。

古典:對,年輕的時候要的是可能性,到一定階段後,要的是選擇權。人最重要的是給自己積累選擇權。

很多人說,你們是精英當然自由啦,我連大學都沒讀過。但我想,對於每個人來說,至少都擁有一個最小的自由,那就是過好今天的自由。

林少:陳海賢說這本書是有在幫每個主人公找到更好的自己。你希望五年後,會成爲怎樣的更好的自己?

古典:首先,我手上還有3本書,希望可以寫出來。第二點,我希望成爲一個能更多去做鏈接和營銷的人。第三就是,我特別期待我的第二人格,就是內在的那個人格再清楚一點。

所以從作者身份, 從創業者身份,和自我身份,我很期待我中年的第二段出現。他已經跟原生家庭有很好的融合,而不是對抗。

作者 | 酉星,《我問》欄目由十點讀書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