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散文】夏烈／442步兵團的戰歌及輓歌——航母大黃蜂號上的感觸（下）

大黃蜂號航空母艦422室展出俘獲的日本出征軍旗。（圖／夏烈提供）

種族、宗教及文化的差異

高橋君在夏威夷出生，他的叔父及舅舅都參加442步兵團，活着回來。在航母442步兵團陳列室的幾張放大團體照，難能可貴的認出這二人。他叔父曾憤怒對高橋君說過：「他們認爲我們是dispensable！」也就是說這些日裔美軍可有可無，消耗掉也沒關係 （或最好）。

夏威夷州參議員井上健年輕時在442步兵團服役，槍傷後右手又被炸斷。他在「水門案」被尼克森總統的律師蔑稱爲「That little Jap」（那個小日本鬼子）。到了1988年雷根總統時，國會通過每個曾被關入集中營的賠償二萬美金。他們上一代被迫倉促賤賣房產店鋪的損失，將如何與二萬賠償金相比？加拿大日裔情況與美國日裔相似：同年被關，同年賠償，同額賠償。日裔是美國公民，他們忠誠的效忠美國，可說無二心的效忠，而且442步兵團犧牲如此之大，卻受到這種應付。

這裡要舉出幾件相關的事供大家做參考。1.普契尼的歌劇《蝴蝶夫人》譜出藝妓蝶蝶樣與美國海軍軍官之間愛情的悲劇。但，那也是白人優越感的充分表現；2.日本在1905年日俄戰爭擊敗俄國後，歐美開始感覺到「黃禍」（Yellow  Peril）的到來；3.韓戰爆發後不久，中國軍隊突然越過鴨綠江參戰，以一國打十八國而打成平手，在北緯38度線的板門店簽下停戰協議。戰爭中在美華人擔心會不會像日裔一樣被關入集中營。這事沒有發生，因爲當時居美的華人及留學生是與親美的中華民國相關。

一戰時曾有敵視德國移民，史坦貝克的《伊甸園東》小說中就有北加州民衆拆除德裔住宅矮木籬，然後在屋前燃燒的情節，但二戰時對德裔已無任何敵視。世界重要國家只有美國是移民組成的國家，美國人約15%出生在外國，紐約市近40%外國出生。美國由以英、德爲主的盎格魯撒克遜後裔領導，對東方種族一直有歧視。現因中國急速崛起，歧視已變成敵視。

日本早已觀察到種族的問題，希望團結所有亞洲國家，對抗歐美。但是日本採用的方式顯然偏差，令所有亞洲國家仇恨日本。中國是最大的國家，日本卻無法聯中抗歐美，因爲彼時中國軍力太薄弱，還有中國基本上親歐美。然而，不要忘記，歐洲各國都是短期幾個月就被德國打下來，只有中國打了八年，還在堅持作戰。

種族及宗教的不同是造成國家敵對重要的原因。美俄敵對已近八十年，卻未爆發核戰。但是他們有接近的種族、宗教及文化。十幾年前普京在聖彼得堡的國際慈善募款會上忽然出現，竟在衆多好萊塢大明星前唱出Fats Domino的名歌「Blueberry Hill」，背後是美國黑人樂隊伴奏。他的英文有明顯的俄國腔，但唱得認真純熟，下面大明星們全體起立爲他擊掌打拍子助興。唱完大家又站立不停鼓掌，場面溫馨熱烈，距離很快拉近。如果普京出席習近平的北京宴會，我不相信他會臨場隨興來上一段《打魚殺家》或《四郎探母》──那可是不可思議。

大黃蜂號航空母艦422室展出俘獲的納粹軍旗。（圖／夏烈提供）

行過蔭谷

由大黃蜂號航母的442步兵團陳列室，想到那些年輕的生命，他們面對德軍強大的火力，又要面對本國美軍的歧視。個人生命的意義是什麼？他們的故事，由一個人的悲哀，帶出更多人的悲哀；他們的理想是夢中才能看到的夢。固然，死亡是人生的一部分，但如福克納〈紅葉〉中所說：「當死亡抓住一個人，他只抓住生命結束的這一端。那是死亡從後面越過時，他仍是在生命中。」他們太年輕，太理想化，在他們成長成熟後，就會深刻的體會當年是砲灰，是dispensable，像高橋君的叔父一樣的憤怒。

這是八十年前的事，又非我族類，不可能有太多感觸。但也不可能是個完全的旁觀者，因爲不禁會連想到我課堂上的同學，也是二十歲左右。他們的未來是什麼？如果沒有明天，今天就是悲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