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訊雙週刊/跟着李宗盛迴盪青春曲
李宗盛的新作《山丘》爐火純青,字字句句擲地有聲,甚至超越了《給自己的歌》那難以逼視的極高標,到這個高度,李宗盛的對手也只有李宗盛了。
9月28日,李宗盛在小巨蛋辦「既然青春留不住」演唱會。一萬兩千觀衆又笑又哭,像是和他一起花三個鐘頭把大半輩子重新活過一遍。
3年前的2月,「縱貫線」巡演最終站回到臺北,李宗盛說要唱一首「前面五十幾場都省着沒唱,憋到回家了纔來唱」的新作。
那天我也在座,有幸見證《給自己的歌》首度問世的盛況:全場觀衆跟着一段段歌詞爆出一波波掌聲與歡呼,在場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正目睹曠世經典的誕生:第二年金曲獎,《給自己的歌》拿下年度最佳作詞、最佳作曲、年度歌曲三項大獎。
李宗盛入行三十幾年,樂壇歷經幾世幾劫,老將一出手,仍然讓後輩敬畏。
李宗盛小巨蛋演唱會的安可曲,是《給自己的歌》問世三年後又一首新作,兩個多月前剛剛在網路發表。他說:「這首歌是我在北京家裡寫的。在北京的十年,對我來講是很深刻的。我一直想把那段時間所發生的事,心裡的感動跟挫敗,把它寫出來…。」他撥了撥吉他,輕嘆一口氣:「不太敢唱。」然後緩緩開…
靈感跟愛情一樣沒有用
唱到「時不我予的哀愁」,李宗盛一度哽咽,多少觀衆也跟着落淚、鼓掌,爲他,也爲自己。這首《山丘》爐火純青,真摯深沉,字字句句擲地有聲,甚至超越了《給自己的歌》那難以逼視的極高標──是啊,放眼望去,到這個高度,李宗盛的對手也只有李宗盛了。
李宗盛這首歌,旋律是老早就想好的,歌詞卻足足醞釀了十年才定稿。距他1983年發表生平第一首創作曲──和鄭怡合唱的《結束》,倏忽三十載矣。那時「小李」25歲,勤勤懇懇,不放過每一個工作機會,只希望能獲得同行肯定,總有一天靠音樂養活自己,不用再回北投幫老爸送瓦斯。
如今「大哥」55歲,經手創作、製作的唱片,正版加盜版的總銷量絕對超過一億張。
且看《你像個孩子似的》,多少人抄在分手信裡的名句「相愛是容易的,相處是困難的/決定是容易的,可是等待是困難的」,到《夢醒時分》,那定義一代愛情觀的「有些事你永遠不必問/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不誇張地說,李宗盛的歌,構成了不只一代人「愛情修辭學」的基礎。
然而當這位「女性愛情代言人」被問及創作心法,他是這麼說的:「其實從我的紀錄,你就可以知道我非常不瞭解女性,我只是在背後理性地分析之後,在歌裡感性地抒發給人家。我寫歌不是靠靈感,靈感一無是處,就跟愛情一樣沒有用…你也可以說,我歌裡寫的都是我人生無法完成的、欠缺的愛情的美。」
唉,是的,藝術家往往犧牲自己、成全作品。假如你不幸選擇了流行音樂這一行,誰管你嘔心瀝血才華蓋世,你痛徹曲折的人生故事,照樣會是千萬看客拿來當配飯小菜,調侃塞牙縫的餘興節目。
十年前,李宗盛赴北京定居前夕,我曾去他在臺北的基地「敬業錄音室」拜訪。
那時他已經決心投身手工制琴事業,「李吉他」的作坊剛在北京設廠,工作室桌上正攤着好幾本國外吉他名廠的吉他維修手冊。
李宗盛縱論歌壇大勢,說起他對臺灣大環境的失望、對中國音樂市場未來的想像,眉飛色舞、手舞足蹈。我記得他斬釘截鐵預言:接下來華語樂壇重心必然轉向大陸,他雙眼發亮地說:「未來的女神從北方來」。
2010年底,我在廣播邀訪李宗盛,忍不住重提舊事:七、八年過去了,女神果真來了嗎?他沉吟再三,承認當時是過度樂觀了。
他體會到流行音樂蓬勃發展的土壤,首先還是得有自由的環境。兩岸文化差異的巨大鴻溝,遠比當初想像的更難跨越。他甚至說:現在他認爲臺灣獨立音樂呈現的風貌,纔是整個華語流行音樂的希望。
李宗盛不是說說而已。
這幾年,他不只大力支持獨立音樂人聚集的「簡單生活節」、連續兩屆擔任大會主席,還在電臺持續錄製了一整年推介兩岸新銳獨立作品的節目。
去年他更在政大傳播學院開課,專講「A&R」(藝人與作品經紀),把多年做唱片的心法「衣鉢」,傾囊相授給有心入行的年輕人。他曾說:這個行業大家只看到明星,然而明星後面的那些人,往往纔是真正的精英、真正的天才。
小巨蛋演唱會的最後一首安可曲是《給自己的歌》。唱罷,李宗盛鞠躬退場。樂手留在臺上繼續演奏,一個接一個收起樂器。
魚貫離場,投影幕逐一給他們特寫、打上名字。音樂漸漸「瘦」下去,直到末了,舞臺中央只剩下鍵盤手兼音樂總監Mac Chew。他彈了最後一個和絃,鞠躬下臺。琴聲迴盪,全場燈暗,只剩一束光,照着舞臺上三把李宗盛手作的木吉他。
驀地,我想起他在「李吉他」作坊草創之初寫下的那幾句話:
這世界是如此喧譁,讓沉默的人顯得有點傻 ,這些人是不能小看的啊,如果你給他一把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