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消失的校舍

散文

臉書貼出一張又一張的照片，橫濱中華學院的舊校舍正與這個世界告別中。

始終不曾忘記，2012年四月初的那個春日麗晴的午後，我一腳跨入了藍漆斑駁的校門，也正式走進了僑校百年興衰的歷史現場，留下了一行淺淺的腳印。

傳說中的風聲水影，就留在歷史長河裡；這裡每一天新鮮的日升月落，每一季靈動的龍獅舞動，都有傳承的意義，歷史的重量。

學校安排我任教高三、高二及中一，每週各六節的國文課，使用的是臺灣僑委會空運過來的南一版教科書。我急於將裝滿行囊飄洋過海的知識學問傾囊相授，高二、三的孩子們更有興趣的，是猜我身上的新衣服是在UNIQLO或者GAP買的？

有一次，高二的女孩子關注我爲什麼喝鋁箔包飲料總是仰頭澆灌，從不用吸管？後來才知道，店員一定有主動要提供，卻被語言不通的我以一百零一句萬用的「大丈夫」擋掉了，她們熱衷於教導我「吸管」、「袋子」的日語發音，希望我能更優雅地適應日本新生活，我與高中部的孩子真是亦師亦友。

在叛逆的中一生面前，我則是黑到底的嚴師面孔，常常祭出各種罰則並嚴厲警告說「不要狡辯！」小男生則一臉無辜地迴應：「我的腳沒有便！」引起小女生的訕笑，這一個小男生如今已經是臺大法律系的高材生，可見語言天分之高，當年就有端倪。

一個陽光燦然的午後，我向中一班指派了寫作題目後，便優雅地坐在窗下欣賞教室內一個個低眉的苦悶象徵，以及窗外關帝廟路流動的人流風景，不知何時校長巡堂經過，眼光透過教室後門的方格玻璃照射進來，我像觸電般從座位霍然跳起，若無其事地起身巡視同學，那瞬間的窘態，立馬讓孩子緊抿的脣角彎起弧線，成爲了「本日最好笑」的課堂風景。

而今風霜斑駁的舊校舍任務完成，也即將步入了校史的一頁，被歷史賦予重量，供後來者去憑弔。「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原就是天地間一條亙古不移的定律，「蓋屋千日工，拆屋一夜時。」當旭日再度東昇時，承載數十載興衰的校舍黌構，積累下許多深深淺淺的腳印，即在颳起的一陣風裡，皆化作瓦礫一堆草沒了。

校舍的形構消失了，我相信，每個人心中卻各自擁有一座不曾消失的校舍。

「立文化堡壘風雨不移百年橫濱港

開僑界先聲海外傳薪世紀中華情」

我在校長的叮囑下，寫下這副對聯的那個麗晴早晨，樓下操場小學部昂首齊唱國歌的清朗歌聲，至今我依然記得。

願曾經稚幼的，都已長成；曾經叛逆的，都已得到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