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貞堡的謐靜綢繆

安貞堡堡外牆爲塊石砌築，厚達4公尺，除了有炮樓防衛，環堡廊道的外牆上，還設置了近百個瞭望窗和198個射擊孔。（楊明提供）

土堡樓宇隨地勢逐次升高，屋頂層層疊疊錯落有致。（楊明提供）

城堡的木建築分爲上下兩層，環狀走廊連結350間房。（楊明提供）

安貞堡是保存最完好的古代夯土建築之一。（楊明提供）

剛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我在網上看到了幾張方形樓堡的照片，那座頗具規模的古建築就位在南邊山裡，貼出照片的人說從有客運車抵達的大田縣建設鎮前往還有將近三公里的距離，他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是搭摩的抵達的。我不知道別的國度是否有所謂摩的，簡單說就是摩托車收費載人，二十年前連廣州這樣的大城市都可見到，如今只有大衆運輸不便的偏僻郊鄉纔有。搭摩的和走路我寧願選擇後者，但是心裡又抱着也許能叫到網約車的想法，一直沒有出發但也一直沒有忘記想去看看，看着照片裡的環廊雕窗，想像幾邊喝茶門畔繡花案前讀書井旁打水，種種曾經發生在那裡的生活痕跡，直到一個多月後，才獲悉其實半年前已經有一線公車經過古樓，於是我們決定將看看山中樓堡的念頭付諸實行。

清光緒年間，槐南鎮洋頭村鄉紳池佔瑞用了十四年的時間建成安貞堡，即使出發前已知位於連綿山間，蜿蜒崎嶇的山路還是讓人有些意外，一百多年前洋頭村的交通自然比現今更爲不便，就在前往建設鎮時，路上還因山石坍方，一側車道無法通行，雙向來車只能輪流單側通行，造成擁堵，車上乘客索性下車抽菸曬太陽，路邊懸掛一方白底豔紅叉匙圖案的招牌寫着餐館，窄窄的門裡瞅着滿室幽暗，只有牆外堆砌的木柴和晾曬的辣椒有點菸火氣。如此壯觀的一座古樓何以建造在大山裡？原來清末匪患猖獗，池佔瑞爲保護族人家產才建了安貞堡。一百多年前的清光緒總讓我想起小時候看的清宮劇，婉約溫柔卻委屈的珍妃，坐擁實權並狠心的慈禧太后，那時臺灣的清宮劇比起後來甄嬛如懿傳等一系列宮鬥劇，故事情節還是相對天真簡單。知道安貞堡及其他土樓的興建緣於匪患後，遂明白宮廷之外也不和睦安生，不論什麼樣的時代，當朝廷政府不可靠，人民只好靠自己，不覺想起疫情影響下出現的疫苗與快篩試劑之亂。

小時候也曾聽父親說起他的童年，山東鄉野的寨子，同樣擁有彈藥槍枝，日後也成爲了游擊隊的基礎，父親小說《黑牛與白蛇》裡寫的土匪綁票，讀時以爲北方民風強悍，原來南方匪患亦然，都不太平。來安貞堡前也曾走訪過同樣有抵禦功能的客家土樓，有些現在仍有人居住，而安貞堡是保存最完好的古代夯土建築之一，堡外牆爲塊石砌築，厚達4公尺，雙重大門不僅厚，還鉚鐵板，門頂端設注水孔，可灌水御火攻。土堡除了有炮樓防衛，環堡廊道的外牆上，還設置了近百個瞭望窗和198個射擊孔。

土堡的設計是爲防禦，不具攻擊性，沒有入侵，便是靜好歲月，佔地面積約1萬平方米的安貞堡坐西朝東，穿鬥與擡樑式結構相結合，樓宇隨地勢逐次升高，屋頂層層疊疊錯落有致。城堡的木建築分爲上下兩層，環狀走廊連結350間房，除廳、堂、臥室、書房、廚房、廁所，還有水井和多間糧庫，想來主人考慮到萬一遭圍，仍能力撐。雖以防禦爲重，較之於其他有同樣功能的土樓，安貞堡建築裝飾更細緻，牆上描繪生動的珍禽走獸、牡丹翠竹臘梅，屋檐有《三國演義》、《西遊記》、《水滸》裡的浮雕人物，爲什麼不選《紅樓夢》呢？雪地詠紅梅鮮豔美麗，劉姥姥進大觀園歡喜熱鬧，或許是不喜寶黛表兄妹間的戀情影響？透過精巧木刻窗花望向窗外又一層樓房，這裡曾經供養樓主家人富裕歲月，陽光從地板一隅移至另一隅，幸福有時是一種沉默，不需要喧譁，安靜的守着大山裡的四季更迭。

上午我們從三明搭乘客運車至建設鎮，來的路上經過南坑村，山下築有水壩，一潭清碧隨路蜿蜒在林木間偶現，梯田隨山勢或升或降，銘溪村後地勢較平坦，以山爲背景，田間十餘座古老四合院保存完好，豔陽下散發着生活的氣息，雖然想下車看看宅院，但不是自駕遊，擔心下車參觀後續交通接駁出現狀況，只好先抵建設鎮。鎮上數條街道商鋪林立，漢堡披薩炸雞KTV一應具全，廟前玩牌喝茶的老人，已經中午卻關門歇業的衣飾店，這鎮既洋溢盎然生氣也透露清寂蕭條，也許本就不需要那麼多服裝店，尤其是電商蓬勃發展之後。

我們尋至汽車站，站內空無一人，見我們入站纔出現了一個女人，我問她是否有往安貞堡的車，她以客家話回答，我半猜測的隨她往停車場，豔黃巴士上的司機要我們至十字路口等車，一會兒見車出站，往建設鎮繞了一圈，很快空車來到我們站立的路口，待我們上車後續往槐南方向行駛，出鎮後路邊田裡又看見多座四合院，無人上下車的巴士霎時便抵安貞堡。遊客服務中心售票臺裡兩名工作人員正在午餐，臺子上青江菜滷豬腳番茄炒蛋青椒雞丁分別裝在玻璃盒裡，紅綠燈般的色彩看着十分豐盛。我們買票時順便詢問返程班車時間，賣票的兩人分別依據自己推估的遊覽時間作出了不同建議，我們決定隨興遊覽之後，再考慮採取哪個人的建議。

服務中心出來，附近散矗民居，還有一大片甘蔗田，木製長椅上數位老太太並坐曬太陽，遠方是青山連綿。古堡石牆上方的粉白映襯着藍天分外美麗，正門是石砌成的拱形大門，兩旁對聯寫着：安於未雨綢繆固，貞觀沐風謐靜多。正門前後有兩重，前重是兩扇六七寸厚的木板門，後重是鐵門。二進前門旁的窗雕刻着沉香趕考，門上繪着唐太宗宰相徐茂公和魏徵手持帽子和酒器，有加官晉爵的寓意，可知這家人是有功名的。進了這扇門旁邊便是書房，曾有數千冊藏書，可惜於文革時期被焚燬，如此曲折深山，如此堅如磐石的樓宇，仍然抵禦不了思想狂躁的破壞。又或者若不是層疊山巒的維護，連樓堡都要蕩然無存。

聽聞安貞堡建堡百年，堡內的任何角落均不見蛛網，亦不見飛蚊。牆上兩幅壁畫，一幅畫中孩童拿掃帚拂去懸空落下的蜘蛛，一幅畫中孩童手揮芭蕉葉將蝙蝠收入葫蘆，蝠與葫皆因諧音寓意有福。原來蝙蝠就是安貞堡沒有蜘蛛、蚊子的原因。這算是利用當地天然條件？如今樓堡空置成爲保護建築供人蔘觀，曾有的柴米油鹽悲歡離合皆已不爲外人道。

離開安貞堡在路口候車，我們原以爲巴士一頭是沿原路返回三明，另一頭則翻過山嶺往永安，地圖上看大田與三明、永安成三角形分佈，但地圖看不出山勢高聳的影響，大田往永安的車其實是抵三明後沿沙溪畔的平緩公路再至永安，看似繞道，路況卻平順許多。原想以大田爲中間點再去永安逛逛，沒想到路途的中間點其實是我們出發的起點三明，一路曲折蜿蜒至山下頓覺倦乏，遂下了車。總有人拿旅途比人生，樑遇春稱自己是最喜歡在紅塵裡奔走道路的人，這一番山裡行路，何處爲起點何處是終點，或也並不重要，就如樑遇春所言：最要緊的是不要閉着眼睛，朦朧一生，始終沒有看到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