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新兵進藏,出藏老兵對我們說:要過五道樑,先喝一碗辣椒水

1969年4月,陝西咸陽。近兩個月的新兵訓練即將結束,天氣也漸漸熱起來。戰士們換上嶄新的絨衣絨褲,忙着做進藏前的各項準備工作。當時軍人實行三角章的免費郵件,考慮到此後將越走越遠,通信聯絡更加困難。因此,許多戰士趴在咸陽西藏民族學院教室的地鋪上不停地的給家人、同學和朋友寫信。有的密密麻麻一寫十幾張,有的邊寫邊哭,滿面淚痕,大有將士一去不復返的悲壯感。

從咸陽起程鑽進軍用專列悶罐車,經過20多個小時的運行終於到達青海省會西寧。一路上悶罐車沒有燈光,沒有排氣孔,關上大鐵門後,彷彿被關在一座漆黑的監牢裡。專列過了寶雞後,山洞漸漸多起來,蒸汽火車頭排放出的黑煙,灌滿車廂,整個車廂裡煙霧繚繞,咳嗽聲此起彼伏。儘管如此,大家時而打開車門興高采烈的觀賞光禿禿的山嶺,時而關閉車門昏天黑地的睡覺,餓了的時候有專門看管和發放乾糧的人定時發放。餓肚子口喝還能忍耐,最尷尬的是體內排泄大小便。出於安全考慮,排泄“液體”的時候,規定三人爲一組,一人在後面扯着衣裳,兩人扳着肩膀,好像是在押解犯人一樣。遇到需要處理“固體”時就麻煩了,如果撐不到到站停車時,只能用罐頭盒或報紙作儲存物,但是此行爲會遭到周圍人的遣責和唾罵。

列車到達蘭州時天色漸黑,老遠看見西固地區蘭州煉油廠高大的煙囪向外冒着“天火”。當地入伍的戰士說,由於我國科學技術還達不到回收利用這些廢氣造福於民的水平,這些晝夜燃燒的“天火”,相當於十元的人民幣不停的往外燒,大家聽後感到十分驚訝和心疼。天哪!心想要是給我五分鐘被燒掉的錢,就可以過上皇帝般的奢侈生活,或者到世界各地周遊。

爲了充分做好進藏前的各項準備工作,新兵團在西寧軍供 站休整三天。一是讓大家購買長途旅行中所需要的各種生活用品;二是進行進藏途中安全和疾病防範基本常識教育。帶隊幹部反覆提醒,進藏途中,一定要少運動多喝水,不飲酒戒 抽菸,注意保暖防感冒,吃飯清談八分飽。至此,由火車改乘汽車,正式開始了青藏高原的長途跋涉。

陽春四月,內地已經是花絮飛舞,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而青藏線上仍然冰天雪地,寒風凜冽。從西寧出發,經過日月山時,頭有些明顯的脹痛感。有人開始講述文成公主的故事。據說這裡是藩王松贊干布迎娶文成公主的地方。這個絕倫美女一過日月山就哭,一直哭到拉薩,倒淌河就是文成公主 哭出來的。因此,纔有“過了日月山,兩眼淚不幹”之說。

日月山像一把利劍橫空出世,坡長、路陡、彎急。車隊到 達山頂後休息片刻,站在大山之巔,極目遠眺,頓覺天高雲淡,心曠神怡,藍天下白雲飄蕩,忽而在山頭繚繞,忽而隨風遊散,一種陰陽兩界的感覺油然而生。這裡是農區和牧區的分界線,也是青藏高原和黃土高原的分水嶺。一邊五穀豐登,一邊牛羊滿坡;一邊白雪茫茫,一邊花紅柳綠,公主遠去的身影和歷史煙雲仍在眼前浮蕩。

從黃土高坡登上青藏高原,望着遠處疊嶂起伏的山巒和蒼涼寂靜的戈壁荒漠,大家在昏睡中已經沒有多少興趣觀賞沿途風光。快到青海湖時,突然有人尖叫看見大海了,大家相互推醒昏睡的戰友,車廂裡頓時歡呼雀躍。有人開始說話逗樂:過了嘉峪關兩眼淚不幹,那是去新疆,當淚乾的時候,葡萄溝的馬奶子和大阪城的姑娘就會擺在你面前,那時候就會只有笑聲沒有淚水了。現在我們往西藏走,是朝聖去、超度去,是找文成公主談戀愛去,比起新疆神奇多了,到了拉薩,說不定文成公主還會招待我們這些新兵美餐一頓呢!說話間,有人對一個黑瘦矮小的戰士開玩笑說,像你這樣可憐的人,文成公主見了一定會很同情,搞不好會掏出奶子餵你,將來複員回陝北時變得又白又胖,鄉親們都認不得你了。一陣鬨笑後,李文雄接着說,青海湖算不得什麼,千萬別太激動,當我們走到天邊站在珠穆朗瑪峰時,你會放眼全球,看見太平洋、金字塔和萬里長城,說不定一激動就從珠峰上跳 下去永垂不朽……

大家七嘴八舌,天上地下,無邊無沿的相互啓發着補充着。豐富的想象力和幽默的笑話,不時引來一陣陣狂笑,滿車的疲憊頓時煙消雲散。正在大夥得意忘形的胡侃海聊時,不知誰咳嗽了一聲,提醒說話的人要注意影響,開玩笑要講政治,不要太過於低級趣味。這個聲音過後,車上稍微平靜了一陣,但是大家心裡覺得很不對味。

青藏公路屬於沙石土路,由於地質結構複雜,許多道路處在地下冰層段,隨着季節氣溫的變化,加上高密度的車輛重壓,許多路段坑坑窪窪,起伏不平,整個道路變成了“搓板路”。戰士們坐在敞篷車上,猶如坐在大海的小舢板上,左右搖晃、來回顛簸,絕大部分新兵的五臟六腑都被這海浪式的顛簸翻騰出來,車廂裡到處瀰漫着令人噁心的污穢味。下車後嘴巴、鼻孔裡和睫毛上沾滿灰塵,白口罩全都變成灰黃顏色,一個個蓬頭垢面,像盜墓賊似的成了土人,除兩隻黑眼球在轉動外,很難分清誰是誰。儘管如此,還得氣喘吁吁地忙着整理揹包緊跟隊形。這種暈車嘔吐現象到達青海西部重鎮格爾木時基本消除。

五道樑地處崑崙山與唐古拉山之間的風道口,時常寒風凜冽,大雪瀰漫。兵站海拔高度爲5000多米,是青藏線上經受考驗的第一關。頭天晚上,我們住在一個叫“納赤擡”的兵站。這個兵站坐落在五道梁山腳下,三面環山形成一個避風灣。這裡水草茂盛,風沙較小,是過往行人必歇之地,也是進藏人員以逸待勞準備挑戰五道樑的休整之地。據說,當年文成公主進藏途經此地時,提出要換轎伕,指名道姓的讓一個名叫納赤的轎伕擡轎子,由此取名納赤擡。

在納赤擡兵站,我們遇到了從西藏高原退伍下山的第一撥老兵,懷着好奇的心理都想同老兵套近乎,打聽一些進藏途中的新鮮事。幾個四川老兵很認真地告訴說,要過五道樑,明天早上起來要先喝上一碗辣椒水,增強抵抗高山反應的能力,不然在樑上頭會爆炸的,而且半夜裡不能起來上廁所,這個地方鬼很多,在修築青藏公路時因高山反應死了許多人,每年在新老兵進出藏的時候,他們就會出來找些人替自己還魂。聽了老兵的話,心裡直冒冷汗,毛髮都要豎起來了。有的人已經偷偷從兵站廚房裡偷出辣椒麪,捏着鼻子準備喝辣椒水“自殘”。最後接兵幹部在開飯前明確闢謠說,讓新兵喝辣椒水是老兵故意戲弄新兵,拿你們取樂開心,千萬不要相信他們的鬼話,大家這才鬆了口氣。

翌日一大早,車隊浩浩蕩蕩出發了。從納赤擡到五道樑的山路,基本處於上坡狀態,因此車速很慢,一直快到落日時纔到達這個青藏線上的魔鬼之地。下車後,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高山反應,胸悶氣喘,眼睛腫脹,腦袋麻木疼痛,好像不屬於自己的,走起路來和醉漢一樣頭重腳輕站不穩,甚至有些飄然欲飛的感覺。由於擔心半夜起牀遇見鬼,晚上許多人都不敢喝水。大約到了凌晨兩三點鐘的時候,突然有幾個新兵哭爹喊孃的叫着,把整個兵站住的人全都吵醒。緊接着又有一些人煩躁不安,表情痛苦,也說是頭疼得快要爆炸了,喊叫聲連成一片。這些人當中有真有假,真假難辨,也不排除個別人爲了製造熱鬧場面,故意推波助瀾。面對這樣的場景,接兵幹部也沒什麼好辦法,只有把兵站醫務所和隨隊軍醫統統叫來,逐個看病,給吃些鎮靜藥,讓熱毛巾敷在額頭,做了一些安慰性工作。就這樣折騰了一夜,新兵們算是真正領教了缺氧的厲害。第二天早上,許多人沒有了食慾,拖着沉重的腦袋,巴不得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車隊行進在一望無際的戈壁灘上,捲起的塵土猶如一條几公里的長龍,遮天蔽日,蔚爲壯觀。由於道路難行,出於安全考慮,每天一般只行走120-150多公里。從西寧出發經過28天的長途顛簸,於五月中旬到達邊防哨所。這麼遠的路,這麼長的時間,要是在交通發達的今天,即使周遊大半個中國也該回來了。其實,一路走來,最辛苦的要數青藏線上的汽車駕駛兵。他們除了戰勝高寒缺氧的折磨外,還要集中精力確保行駛安全。每天到達和離開兵站時,都要扛着用帆布打成的大揹包上下車。在大家還熟睡的時候就要起來用噴燈燒車、加水、發動汽車。長途跋涉使他們一個個眼底充血,臉上生了凍瘡,雙手裂開道道血口,渾身沾滿油垢,要不是戴着紅色領章帽徽,幾乎看不出軍人的模樣。

漫長的旅途,朝行暮止,風餐露宿,使每個人的熱情釋放殆盡,大家彷彿經受了一次獄煉。經過頭痛、失眠、哮喘、暈厥、胸悶等劇烈的高山反應和紫外線射殺後,一個個變得又 黑又瘦,鬍子也長出有半公分長,完全由“白人”變成了“黑人”,其痛苦程度令人難以想象。

(注:本文插圖均來自網絡)

作者簡介:

惠碧成:原西藏軍區邊防五團副政委,後轉業中國航空工業旗下西控公司。出版有《雪域夢痕》《真情寫碧空》《雪山魂》等文學作品。

作者:惠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