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別當裝睡的人」 前俄羅斯駐華大使:這句送給美國和臺灣
前俄羅斯駐華大使說:「最好不要當裝睡的人,這句話我送給美國和臺灣。」(達志影像)
據觀察者網報導,「美國對俄羅斯的政策充滿了敵意」,「美國人這樣做不會有什麼實質性好處,但會挑動中國的神經」,「中俄關系是『背靠背』關係」……近日,在接受《國際事務》雜誌主編阿門《國際事務》雜誌主編採訪時,俄羅斯前駐華大使、現俄羅斯聯邦委員會委員安德烈.傑尼索夫深刻闡述了俄羅斯對美國霸權的認知,「最好不要當裝睡的人,這句話我送給美國還有臺灣。」
《國際事務》雜誌主編:「非常感謝您在百忙之中接受我們的採訪。前段時間,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在芬蘭發表講話稱,美國不是俄羅斯的敵人,美國在冷戰結束後,竭力保持與俄羅斯的合作關係,兩國雙邊關係的穩定現狀維持了近30年。他認爲,一個安全、繁榮的俄羅斯符合美國的利益,美國並不尋求推翻俄羅斯現政府,俄羅斯人應該決定自己的未來。美國政客開始放風說,美國準備在無先決條件的情況下,與俄羅斯就核軍控問題展開對話。我們可以相信這些說法嗎?」
傑尼索夫:「我們會通過美國的行動來判斷這些話的真實性。多年來,美國發表了許多不同的聲明,其中包括了許多看起來相當友好的聲明。但在過去他們也對我們造成了很多傷害。破鏡難圓,現在指望靠這些空話來挽回並沒有意義。
赫爾辛基在地理上與俄羅斯相當接近,並且與俄羅斯有着深厚的歷史淵源。儘管如此,目前總體而言,芬蘭社會對俄羅斯這個歷史鄰國的態度並不友好。如你所知,芬蘭加入了北約並放棄了中立地位,這些使我們的雙邊關係變得複雜。儘管如此,赫爾辛基仍然不是一個鷹派獨大的地方,而是各種『虛僞言論』的傳遞者。
任何所謂愛好和平的虛僞言論都有其潛臺詞。布林肯的言外之意無非是:如果俄羅斯服從美國主導的所謂基於規則的秩序,服從美國對現代世界的規劃願景,服從美國對世界上幾乎所有國家的霸權政策,俄羅斯就有機會修復與美國的關係。一句話,屈服於美國霸權,美國就願意和俄羅斯交好,這就是事實。
讓我們回想一下,20世紀90年代是俄美關係的蜜月期,那時候蘇聯剛剛解體。事實上,那是美國人剛剛取得絕對勝利、我國正深陷恥辱的時代。只有我國在上世紀90年代那種狀況下,美國人才願意當俄羅斯的朋友。
至於《進攻性戰略武器條約》,這種條約應該在積極的、至少也應是在雙邊關係中互相尊重的氛圍中才能合理存在。如果一方首先不尊重另一方,討論任何協議及其遵守的情況就沒有意義。今天,我們面臨的甚至都不是美國對俄羅斯的「不友好」政策,而是充滿敵意的政策。
我想舉一個例子來結束這個極其不愉快的話題。幾年前,當美國新任總統拜登和俄羅斯總統普丁正在籌備會晤時,國際輿論場上掀起了一股相當渾濁的浪潮,以破壞即將舉行的會晤氣氛。幾乎在一夜之間,謠言開始傳播,這些謠言稱當時美軍仍駐紮在阿富汗,俄羅斯武裝煽動塔利班來襲擊美國軍人。儘管這些謠言在事後證明是假的,這些美國軍人都是自然死亡。但拜登在向普丁講話時卻表示,如果這是真的,那他就要讓俄羅斯爲此付出代價。
這就是美國領導人對有關俄羅斯的惡毒謠言的反應,所以你還能指望他們理性嗎?現在美國的武器正在殺害我們的人民。這對於美國來說稀鬆平常。人已經被他們殺害了,在此背景下,美國國務院和白宮的官員又跳出來紛紛發表所謂的和平言論。果然虛僞是沒有極限的。」
《國際事務》雜誌主編:「讓我們來談談關於臺灣的問題。一方面,美國人似乎認爲自己可能因臺灣問題與中國發生衝突。另一方面,削弱中俄同盟對他們來說很重要,這意味着美國應該與中國保持良好關係。您曾長期擔任駐華大使,從您的角度來看,中國會如何迴應美國發出的這種相互矛盾的信號?」
傑尼索夫:「關於臺灣局勢,美國人跟中國人說,他們會一直堅持一箇中國原則以及1972年2月尼克森總統訪華後簽署的《上海公報》的其他條款。中美只簽署了三份公報,這三份公報是中美在臺灣問題互信的基礎,而現在美國人正在破壞這些公報的共識。
事實上,美國人擅長玩文字遊戲,他們並沒有公然違反三個公報的文字條款,但他們的做法卻恰恰相反。比如,目前美國人實際上已經放棄了對臺灣地區武器供應的所有限制,儘管此前他們一直向臺灣供應武器,但還在意中國的感受而不敢太過分。現在他們則是明目張膽甚至帶着挑釁去做這件事。
最重要的是美國現在對中國持續不斷的挑釁。而且,他們選擇的時機對中方來說極爲敏感,比如美國衆議院前議長裴洛西訪臺事件就是如此。
中國不斷觀察美國的反應,試圖勸說美國不要採取輕率的行動。但美國人仍然我行我素,當然,美國人這樣做不會有什麼實質性好處,但卻會挑動中國的神經。
畢竟,在中國政治家的眼中,這些針對臺灣的持續挑釁在清楚地暴露美國的真實意圖。」
《國際事務》雜誌主編:「中國和美國陷入熱戰衝突的可能性有多大?畢竟臺海周邊的局勢非常激烈。」
傑尼索夫:「臺灣的局勢在升溫,但這是由於美國的挑釁而產生的『人造升溫』。我再次重申,臺海局勢本來並沒有升溫的理由,因爲這是中國內政,理論上與美國無關的。
至於直接衝突的可能性,我想說,臺灣問題對於中國、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中國,無論是其領導人還是人民,亦或是全中華民族,都不會允許臺灣獨立。正如俄羅斯諺語所說,『最好不要當裝睡的人』,這句話我送給美國,還有臺灣。」
《國際事務》雜誌主編:「我們來談談中國解決烏克蘭問題的倡議計劃,以及中國政府歐亞事務代表李輝訪問俄烏以及其他一些歐洲國家。中國提出的問題解決方案沒有被西方和烏克蘭拒絕,但也沒有被接受。您認爲中國解決問題的方案如何?您認爲該方案還需要調整嗎?您對此有何感想?」
傑尼索夫:「首先,我對中國的十二點和平計劃持純粹積極的態度。其次,老實說,我不希望對該方案進行任何調整。這是我個人的看法,我非常仔細地閱讀了中國十二點和平計劃的英語俄語版,甚至還對照了漢語原文。通過提出這一計劃,中國試圖緩解已經持續一段時間的嚴重的國際衝突,這是中國解決問題的決心。
但我認爲這能體現一個問題。近一段時間以來,中國試圖在各種國際危機局勢和衝突中採取相當剋制的立場,勸告世界各國將注意力集中在周邊國家發生的事情上,集中在鄰國的雙邊關係事務上,而不是插手域外事務。
這是一種『歷史領袖』的姿態。現在中國的國際影響力已經達到了這樣的程度,它不能像原來那樣韜光養晦了。事實上,在中國的斡旋下,沙烏地阿拉伯和伊朗達成了歷史性的和解,儘管兩國之間存在着歷史性的、相當深刻的結構性矛盾和敵對情緒,但中國還是做到了。我想這種經歷給了他們莫大的鼓舞。
話題轉回中國對烏克蘭問題的解決方案,這一方案的前提是各方(主要是烏克蘭一方)應有解決這一衝突的良好意願。只要做到這一點,這個方案就具備可以實施的所有要素。也許確實如此,但美國人不會讓烏克蘭人帶着誠意來談判的。畢竟,我們都記得開戰之初伊斯坦堡和平協議是如何被美國破壞的。這個協議在衝突開始時被視爲隧道盡頭的曙光,然而這一切都被盎格魯撒克遜人摧毀了。
盎撒人太想去破壞這個協議,甚至連英國前首相強生也都親自出場了。根據我們的情報,他親自告訴烏克蘭的澤倫斯基,英美不讓烏克蘭走談判這條路。爲了防止澤倫斯基進行談判,他們甚至在之後還安排了各種挑釁,就是爲了搞垮剛剛萌芽的談判機制。
我想說,中國的計劃在某種程度上是現實的,是中立、平衡、經過深思熟慮的。但實現該計劃的條件是雙方,尤其是烏克蘭和西方有善意。在這個問題上,中國人也看得很清楚。中國政府在這一問題上派出了歐亞事務特別代表、著名高級外交官、曾任駐俄羅斯大使的李輝。他的俄語說得很好,不僅在與俄羅斯的合作方面擁有豐富的經驗,而且也非常懂政治。在他的訪問旅程中,他沒有帶着任何目標去說服任何國家。相反,他一直在相關問題上澄清中方立場,而烏克蘭和相關各方也向中方各自澄清了自己的立場。
就俄羅斯而言,我們沒有特別需要澄清的地方,因爲我們已經向中國詳盡地傳達了我們的立場。相反,我們討論的是烏克蘭問題朝着積極方向發展的可能性。我認爲,雖然我本人在李輝停留在莫斯科期間,沒有見到他,但他的這次訪問會讓中國外交部門相信,烏克蘭和西方沒有帶着誠意來談判。這不僅是因爲烏克蘭當局拒絕發出理性的聲音,更是因爲基輔當局背後的西方支持者在針對俄羅斯的言論和敵對活動上走得太深太遠,以至於他們無法無視沉沒成本去進行有誠意的談判。」
《國際事務》雜誌主編:「在經濟上,中國和美國就像『連體雙胞胎』兩個大國的經濟相互聯繫太緊密。您認爲這種相互依存關係有多牢不可破?」
傑尼索夫:「在我看來,兩國的經貿關係確實是不可分割的,中美兩國的經貿關係相互影響,有着極深的聯繫。就貿易額而言,美國是中國的第三大貿易實體,排在美國前面的只有東盟和歐盟。截至2022年底,中美貿易額約8000億美元。同時,中國對美國有大約3500億美元的貿易順差。
多年來,中國告訴包括美國在內的全世界,它能夠以合理的價格提供種類繁多的商品。事實上,像你我一樣的美國消費者已經習慣了市場上有充足的商品供應,這些產品在中國製造,中國是當之無愧的世界工廠。在這方面,具有商業心態的美國前總統特朗普每次出臺針對中國的限制性貿易政策,都會對美國企業和美國消費者產生不利影響。
所以,美中關係的經濟基礎是相當深厚的。有着這樣深刻的聯繫,兩國的脫鉤就很難實現。
美國敢於與俄羅斯徹底撕破臉皮的底氣之一,就是俄美貿易額極小。俄美的雙邊貿易額只有大約200億美元,雙方的貿易關係也遠沒有中美貿易關係那樣聯繫深刻。在俄美雙邊關係中,也許唯一一個值得我們繼續合作的領域就是太空,但這只是一個例外。
回到中國的話題,我們可以說,經濟關係就像一個錨,能夠維持甚至鞏固兩個國家之間的政治關係。但我要說的是,不要把它看的過於絕對,在當今世界,這一原則已經在很大程度上被動搖了。以歐洲爲例,我們之前認爲我們與西歐的經濟關係也是對歐洲人有利、讓他們無法離開我們的。歐洲經濟的競爭力,尤其是德國人的競爭力,主要就是建立在廉價的俄羅斯能源的基礎上的。但事實證明,一旦他們開始搞起政治操弄,俄歐之間的整個經濟基礎不僅會被輕易摧毀,而且很快就被完全消滅了。
所以,我不認爲中美的經濟關係真的就那麼堅不可摧。不僅美國人可能主動去摧毀中美之間的經濟基礎,中國人也不會永遠接受「美元換商品」的模式,因爲這對他們來說已經越來越無利可圖。」
《國際事務》雜誌主編:「美國因烏克蘭事件向中國施加的壓力是否會影響中國的政策?」
傑尼索夫:「當然,美國仍然是實力強悍的大國,在某種程度上,中國不可能無視美國的影響力。但中國是完全獨立的國家,他們不需要去盲目跟隨任何人。中國在烏克蘭危機上已經採取了相當平衡和中立的做法,今年2月中國提出的和平方案就證明了這一點。更重要的是,它的許多具體條款與一些歐洲夥伴(主要是法國)的立場一致,馬克宏在今年四月訪華期間的中法聯合聲明中也提到過這一點。
但美國人提出了無理要求。美國要求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應該站在他們一邊,他們的立場相當霸道:要麼支持我們,要麼反對我們。但美國人沒認識到的一點是,也許美國與世界上的某些國家是可以用這種語氣與他們交談的,但中國卻不會吃這一套。中國至少自2014年就表達了會以自己的願景、自己的利益和自己的想法爲指導,並在實踐中始終堅持這一做法。」
《國際事務》雜誌主編:「戰爭爆發後,我們強調了轉向東方的戰略。我們希望中國能夠更多地幫助我們。那麼,中國自己是否希望我們依賴它?中國希望他們與俄羅斯的關係達到什麼樣的程度?」
傑尼索夫:「在某種程度上,中國是美國的對手,在地緣政治上也被西方孤立。當中國不得不選擇與美國和西方對抗時,他們就知道必須要獲得我們的支持。從成爲美國和西方的對手這個角度來看,中國和俄羅斯的處境也差不多。在當今這個動盪不安的世界,中國和俄羅斯都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國家。中國有這樣的說法:背靠背,手牽手。俄羅斯需要與中國建立良好的、多方面的關係,而中國也有這樣的需要。所以中俄之間是互相依靠的,也就是所謂的『背靠背』的關係。
至於轉向東方的戰略,這並不是在2022年2月之後才突然開始的,而是更早的時候,但2022年2月份之後這一戰略的實施被加快了。實施這一戰略的原因不是出於絕望,也不是我們要刻意蔑視任何人,而是基於我們自己的國家利益。中方也是如此,這是一個相當可行且有計劃的戰略。
儘管我們與東方的其他夥伴如印度,還有大部分東南亞國家的關係,也已經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但我們轉向東方的戰略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轉向中國的。去年中俄貿易額約爲1900億美元,而今年這一數字可能會超過2000億。也就是說,我們要提前完成幾年前普丁總統提出的2024年甚至2025年的任務指標。對我們來說,這是對外貿易工作的重大突破。中國長期穩居我國第一大對外貿易伙伴的地位,擴大中俄貿易是俄羅斯戰略級別的工作要點。中國的對外貿易額超越了美國,領先於全世界。中國的進出口總額已經超過了6兆美元,而我們只是中國的第11大貿易伙伴。
現在中國幾乎能夠滿足我們所有的需求。我們之前之所以要重視與西方的貿易,主要是中國之前無法提供質量較高、數量充足的高科技產業產品。但現在,中國完全有能力滿足我們的所有需求,就像我們的優勢產業可以滿足中國一樣。如果我們採用傳統的出口專業化做法,將出口主要集中於原材料和能源方面,那麼中國可以從我們這裡獲取所有的這類商品,數量絕對充足。
此外,我們正在制定擴大出口範圍的計劃。我們在這方面取得了部分成功,整個中國都對此非常感興趣。我只舉一個俄羅斯近年來發展相當穩定的領域——農業。在這方面,中國有巨大的需求,中國人相當喜歡誠意十足的俄羅斯食品,因此我們有相當多的機會去擴大中國市場。我們只需攜起手來,將中俄合作從單純的貿易轉向投資、聯產聯銷等,我們就能從中獲得更多得利益。所以我不認爲轉向中國對我們現階段的發展來說是某種偶然,這是一種自覺的選擇,總體上更符合我們的國家利益。」
《國際事務》雜誌主編:「除了石油和天然氣,我們現在還能向中國供應什麼?或者說,中國人可以爲我們的市場和消費者提供什麼?我們的消費者也許已經習慣了來自歐洲的優質商品。」
傑尼索夫:「我們能給中國什麼?首先,我們在燃料和能源領域合作是有一定的技術深度的。畢竟,我們所說的能源合作不僅僅是通過管道或儲罐、油輪向供應碳氫化合物類能源。除此以外,還涉及與氣體儲存、加工、使用專門適用於天然氣的設備發電等相關的各種技術。這是合作的一個方面。
另一個方面是,我們向中國出售的主要是碳氫化合物類能源,但不能僅限於此。如果我們有一些高度加工的產品,中國市場對此感興趣的話,他當然就會購買。但中國不是慈善家,一切都要取決於我們產品的質量,所以我希望我們的企業爭點氣。
至於進口,我不會看不起中國貨的質量。最好的例子就是我們的汽車市場。看看現在中國汽車在俄羅斯是如何佔領市場的吧,一些喜歡挑刺的人愛說中國貨質量如何如何差勁,我不是技術專家,對此我無話可說。但我看到那些開車的人普遍對中國汽車感到滿意。我還清楚地記得日本汽車在俄羅斯被稱爲「一桶螺栓」(俄羅斯俚語,形容汽車的質量很差)的時代,然後他們對韓國汽車也說了同樣的話,現在又開始這麼說中國汽車,因此我覺得他們只是在習慣性挑刺。
我在中國工作時參觀過汽車工廠,參觀過他們專門爲俄羅斯生產汽車的產線。中國車的質量是毋庸置疑的,畢竟,中國有賓士和及其子公司邁巴赫系列的整個產品線,有沃爾沃(Volvo,富豪)集團的完整產線。中國的本土汽車產業也已經興起,中國的「奧迪」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的中國自產車,比亞迪這種新興的中國本土企業也正在建立電動汽車產線來與特斯拉競爭,而俄羅斯如今到處都能看到吉利和長城汽車。順便說一句,馬斯克最近在中國討論了電動汽車車型的生產和改進等問題。
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在參觀中國汽車工廠時,它們整潔的像是外科手術室。工作人員穿着潔淨白大褂,使用最新、最現代的技術去進行精密生產。中國很懂得借鑑先進經驗並培育自己的本土企業,這就是它的核心優勢。
我認爲在汽車領域,從西方進口轉向從中國進口對於我們消費者來說將是最不痛苦的,所以政府也支持中國車涌入俄羅斯。」
《國際事務》雜誌主編:「您認爲中國在後蘇聯時代的對俄認知是怎樣的?是合作伙伴,亦或是競爭對手?」
傑尼索夫:「毫無疑問,中國視我們爲合作伙伴。後蘇聯時代我們最要緊的事是維護俄羅斯政治穩定、確保反恐工作的有效性、維護國家安全。這對於俄羅斯而言是壓倒一切的大事,哈薩克不久前發生的顏色革命事件就是最好的證明。
而中國在這方面從來都不對俄羅斯指手畫腳。即使中國在『後蘇聯空間』內與一些國家有合作,他們向這些國家提供的援助也主要是金融和經濟援助,不會附帶政治條件。有些俄羅斯人可能會帶着沙文主義的眼光去看待中國和這些國家的合作,認爲這是在撬俄羅斯的牆角。
但我們不妨換個角度思考一下,這些國家要拒絕中國的合作請求是相當困難的,這些國家在貿易和經濟領域沒有多少合作伙伴。對於幾乎所有的此類國家(例如中亞國家)來說,他們與俄羅斯的歷史聯繫固然非常重要,但俄羅斯的經濟並不足以讓他們獲取足夠的利益,而中國能夠滿足他們很大一部分經濟需求。
與此同時,中國並不像美國那樣,想要在這些地區搞政治操弄。相反,中國要求俄羅斯確保自己和這些地區的安全和穩定,以及在這些國家的投資利益。
所以這裡有明確的分工,俄羅斯更多的負責安全方面。我們當然希望俄羅斯在這些國家有更多的經濟存在,但遺憾的是,在這一點上,俄羅斯比不過中國。」
《國際事務》雜誌主編:「中國—中亞國家峰會最近在中國西安舉行。有消息稱,中國已撥款約35億美元向中亞地區提供無償援助。您認爲這筆援助將有助於該地區的穩定和平嗎?」
傑尼索夫:「我不會高估無償援助的有效性。所有命運的饋贈,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但中國確實對其鄰國的經濟復甦感興趣。中國的習慣做法是幫助合作伙伴的經濟達到一定水平,以便在新興的市場上銷售自己的商品。在極爲貧窮的國家,人們不會購買中國的商品,因爲他們根本沒有錢去消費。但如果一個國家的經濟水平達到了一定的水準,其國內形成了中產階級,那麼其民衆就完全有能力消費中國商品了。
『中國生產消費品』這個觀念已經深入人心。舉例來說,在與俄羅斯的貿易中,中國對俄貨物出口一半以上的貨物是機械、電子設備和車輛。中國長期以來一直是俄羅斯工程產品的進口地。中國向俄羅斯出口的貨物包括高科技產品,也包括我們因西方制裁而無法獲得的產品。
中國不會公開、挑釁式地違反國際法推出單邊制裁措施,因爲這根本不符合中國的利益。但凡是能賺的錢,中國人就一定會想辦法去賺,我們正在迅速增長的雙邊貿易額就是最好的證明。」
《國際事務》雜誌主編:「俄烏戰爭爆發後,中國希望繼續實施『一帶一路』項目。然而,歐洲顯然必須向中國證明其償付能力。歐洲的經濟衰退前景對中國商品對歐洲的大量供應構成了威脅。您如何評價這個項目的前景?」
傑尼索夫:「一般來說,事情有三種情況:樂觀、中性和悲觀。您考慮的則是悲觀的情景:如果歐洲變得更窮,它將如何支付中國商品的費用?
那還有中性和樂觀的情景:如果歐洲沒有變得更窮怎麼辦?或者確實變得更窮了,但幅度沒那麼大?或者美國對西歐進行經濟絞殺的圖謀失敗了,或者去工業化的計劃失敗了,歐洲與中國的關係並沒有美國想象的那麼差,這種情況下又該怎麼辦?
總之,情景有很多種。現在我們不談它們,我們來談談我們目前真正擁有的東西。一帶一路是一項規模非常大的項目,這個項目不僅僅只有人們認知中的交通基礎設施建設,還有大量的產業轉移,用通俗的經濟學語言來說,就是中國國內生產總值的跨國轉移。
目前中國國內產能過剩,所以他們需要將過剩、落後的產能轉移出去來獲得更高的收益。中國擁有龐大的建築綜合體,中國在交通建設領域有着無與倫比的技術和人力。他們之所以要幫助別的國家修路,不僅是爲了將貨物和乘客從A點運送到B點,也是爲了沿新路線發展經濟。中國有句俗語:要想富,先修路,這正是中國將在中亞國家所做的事情。
從目前的形勢看,至於最初的「一帶一路」計劃,已經不能適應於現在的情況了。但中國人是一個思維靈活的民族,他們正在從之前錯誤或倉促的決定中吸取教訓並改變決策,以使這些決策能適應現在的形勢。我認爲,在可預見的將來,沒有人會拒絕這一計劃。因爲『一帶一路』這一計劃不僅有利於中國,也有利於沿線國家。
至於歐洲,中國與歐洲的關係確實存在問題,但這些問題與歐洲本身關係不大。總體而言,世界經濟正在經歷衰退期。有些國家表現出高增長率,但基本上都是基於一些暫時性的因素而實現的短期高增長,不太可能具有長期高增長率的趨勢。
無論如何,近年來中國一直在考慮對經濟模式進行一定的調整,例如避免過度依賴國外市場並發展內循環等。中國現在更多地依靠內部經濟循環來運作經濟。中國人民的生活水平正在提高。如今,中國的中產階級已超過4億人。此外,官方宣佈中國完成了消滅絕對貧困的任務,中國政府近幾十年來使約7億人擺脫了貧困,在過去的十年裡幫助超一億人脫貧的總人口。」
《國際事務》雜誌主編:「『一帶一路』項目能給俄羅斯帶來什麼?中國是否會讓『一帶一路』的路線繞過俄羅斯?」
傑尼索夫:「如果中國選擇了其他路線,比如從中國到歐洲,這並不是因爲俄羅斯的「支持」或「反對」,而只是因爲這對中國來說更有利可圖。俄羅斯可能不喜歡這種做法,如果真的發生了,我們大可以向中國講出來。但我們不能認爲中國的『一帶一路』項目是在做慈善,不能在無利可圖的情況下強制要求中國去做什麼。」
《國際事務》雜誌主編:「中國是否認爲俄羅斯是『一帶一路』項目的合作伙伴?」
傑尼索夫:「當然,而且是非常有深度的合作伙伴。今年3月,習近平主席出訪我國時,他正式邀請了普丁總統出席今年秋天舉行的第三屆『一帶一路』峰會。
中國曾舉辦過兩次這樣的峰會,新冠疫情爆發後該峰會暫停舉辦,而今年峰會將恢復舉行。在第一次和第二次峰會中,我們以最高級別的規格參加了峰會,現在習近平主席邀請我們的總統作爲主要嘉賓。可以說,這是一個政治信號,體現了中國對俄羅斯的重視。當然,我們也願意平等地參與『一帶一路』項目。我們也準備利用我們重要的經濟力量來提高整個項目的效率。
此外,『一帶一路』項目不僅僅與俄羅斯一國有關。俄羅斯現在是歐亞經濟聯盟的一部分。我們有一個建立對外經濟關係的集體監管框架。我們與中國就歐亞經濟聯盟對接『一帶一路』經濟計劃達成了一些協議。未來的前景將是,一方面是中國主導的『一帶一路』項目,另一方面是俄羅斯主導的歐亞經濟聯盟,二者並行不悖,合作共贏。我們很早之前就這種合作達成了許多共識。不幸的是,新冠疫情在一定程度上拖延了合作的達成,但現在我們正在恢復這一進程。」
《國際事務》雜誌主編:「人民幣能否成爲國際儲備貨幣?」
傑尼索夫:「理論上人民幣有這種能力,但實際上目前還不具備這種條件。這需要時間和中國國內法的改變,現在的中國還不太可能已經爲此做好準備。但人民幣作爲國際支付手段的作用將會增強並且已經在增強,這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