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詩】張永興/陝北紀事

叮叮噹噹

和石頭吵了一輩子

在清澗

濫情的石頭

咬定刻薄的鏨子

放眼捉襟見肘的羣山

不肯鬆口

世事難料___

儘管,

石匠又補了

觸目驚心的

一嗓子

舉着火把,維繫着秋天的人際關係。

一口氣,憋回了一腔潮汐的情緒。

飲下一枚清癯、闃靜的秋

無師自通

人世間,在一面舊蛛網上搖搖晃晃

相忘於江湖的人,失去重心、百感交集___

猜拳或行令,發酵泡沬般洋洋灑灑的清醒。

月亮遠嫁。

一支鴿哨,

修復高粱甩杯的痕跡。

叮叮噹噹

似某種打擊樂清脆的聲音

是在和自己擊掌言和嗎?

身後的牆,像一道模擬的長城

時光,正一寸一寸

開始萎縮

爲了每一塊磚躺的心安理得

有時,需要刀背和刀把默契的配合

並且,慎世度勢

有時,劈荊斬棘

騰挪羈絆的腳步

___相比從前

目光就矮了半截

夜裡,在夢中

一把磳亮的瓦刀

架在磚瓦匠的脖子上

___可是,除了交出身體裡的腰間盤突出

他還有什麼?

陝北的山

幾乎都長着渾圓的腦袋

像個傻乎乎的啞巴

雲霧繚繞,吞吐仙氣。

鳥嗚,是幾聲乾巴巴的咳嗽。

比比皆是的石油井架

像從山脊上抽出的

一根硬梆梆的骨頭

打下半壁江山

鱗次櫛比的抽油機

像一隻被斬斷手腳的螳螂

替一羣灰頭土臉唸佛的人

向羣山反覆叩拜

遠處木魚聲聲

一隻黃雀

在祈禱什麼?

在一塊黃土的橫斷面上

確切地說,是在一面垂直的斷崖上

一條條根垂掛在空中

像垂柳的枝條

痛苦地扭曲着

這是黃土高原上一種叫梭梭樹的植物

耐旱,抗寒,固表,根系發達,生命力極強。

這些被挖掘機解剖的根鬚

風餐露宿少說也有半年以上

最長的有丈餘

驚歎之餘

你看它的樹冠

茂密,蔥鬱,旺盛

仍然和其它的梭梭樹

並駕齊驅,而不露神色……

可想而知

這些日子,它忍着疼

是怎麼扛過來的

而一個心灰意冷的人

他的笑顏

又是拿什麼堆積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