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英國紀錄片導演菲爾·阿格蘭德

專訪英國紀錄片導演菲爾·阿格蘭德:從非洲雨林到穿越中國

文/荀新平

世紀八十年代,一個英國的年輕人隻身一人來到一片非洲的熱帶雨林,從這裡開始了他創立熱帶雨林公園夢想。然而,實現這個夢想的途徑竟是六年對雨林的拍攝。最終,他憑藉着一部名爲《克洛普:非洲雨林》的紀錄片,引發了全球性的保護雨林運動,並促使喀麥隆在1986年成立了非洲第一個國家雨林公園。

這個年輕人就是紀錄片導演菲爾·阿格蘭德。完成第一部紀錄片之後他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繼續了拍攝的道路。他的第二部關於喀麥隆巴卡矮人的紀錄片《脆弱的地球》獲得兩項英國電影學會獎。讓中國觀衆認識他的則是20年前在雲南拍攝的《雲之南》(China-Beyond the clouds),這部紀錄片讓他獲得了當年的三項艾美獎以及其他多個國際獎項

這些照片是1986年前後阿格蘭德在克洛普雨林拍攝時留下的

5月9日下午,在CCTV9頻道主辦的“2013-2014中國紀錄片製作聯盟年會”上,我見到了菲爾·阿格蘭德先生。他是本次年會的重要嘉賓,就在他發言前我對他進行了一段採訪。

採訪前,他提議將採訪地點從原本準備好的酒店小會議室挪到咖啡廳的座椅上,可能這樣顯得更加自如。入座後,我遞給他一本雜誌——《中國國家地理》2013年10月的新疆專輯。聽到地理一詞,阿格蘭德先生也表現出很大的興趣

初次見面,這位導演竟然讓我想到了《辛德勒的名單》中那個討人喜歡的會計。阿格蘭德先生在接受採訪的過程中,不時地開一兩個小玩笑,像個天真的孩子,當發現好像說得不太恰當時又打趣地把話圓回去;而當討論到一些關於環境、關於紀錄片的深層話題時,他都會變得很認真,那些理性的思考和一些憂慮會讓他用很舒緩的語言表達出來。這樣的氣質,也同樣隱含在他的紀錄片裡。從他的言談和神情中,我分明還看得到當初那個年輕人如何遠離故鄉,執着地去完成那樣一個偉大的舉措。

第一部作品大獲成功,拍攝過程中遇到的最大困難是恐高和大象出沒!

我們的採訪是從他大學時的專業開始的。因爲當我知道他大學專業是地理學,並沒有接受過電影拍攝方面的訓練的時候,就很好奇他如何走上這樣一條道路。他的回答很直接:“那個時候我想在非洲做一個熱帶雨林國家公園,我對熱帶雨林尤其是那裡的生態充滿了興趣。但是那需要很多的錢,於是我選擇了拍攝紀錄片,以此獲得更多的資助,尤其是來自政府的支持。後來這個雨林國家公園真的建立了,並且成爲非洲第一個熱帶雨林國家公園。從建立到現在已經快三十年了,它受到了很好的保護。而建立這個國家公園所做的努力,也成就了我的第一部作品《克洛普:非洲雨林》,它的確獲得了很大的成功。這部作品獲得肯定之後,我也決定嘗試做更多的紀錄片,於是就這樣做下去了。”

這一部紀錄片的經費完全是阿格蘭德一人承擔的。在斷斷續續六年的拍攝過程中,他每到夏季就會回去工作賺錢,而到了冬季正是雨林雨水較少的季節,他就會在這裡拍攝幾個月,每年都是這樣。他還坦言家對於他很重要,他很愛自己的家,但還是常常在外面跑。

“那麼在拍攝過程中遇到過什麼困難或者有什麼讓你覺得恐懼的東西嗎?”我追問到。

“哦,那可能是爬樹吧,因爲在太高的地方我會感到恐懼。爲了拍攝雨林的全貌,或者獲得更好的視角,我常常需要帶着攝像機爬到四五十米高的樹上,用繩索來完成,如果不小心掉下去就可能送命。叢林裡還常有個體很大的毒蛇出沒,所以需要提防。當你休息的時候,你可能也會被大象嚇到。”

“那裡的大象有攻擊性嗎?”

“沒有,但是它們的確很安靜,走路很輕,常常在你不注意的時候就已經到你身邊,所以經常會被嚇一跳!”他還做出被驚嚇到的樣子,但是也看得出除去那些真正的危險他覺得這樣很有趣。

那時的阿格蘭德也還是個充滿稚氣的小夥子

在中國,沒有學會中文也可以很好地交流

很快我們就談到了他在中國的經典之作《雲之南》,說到這部片子的拍攝,我問到他是如何消除與被拍攝者之間的隔閡,拉近與他們之間的距離的。也打趣地問了下他有沒有學中文。

他一邊回憶一邊耐心地講述:“在上海的時候,有人告訴我‘你最好能學中文,這樣可以幫助你更好的工作’。但是我發現,我可以通過肢體語言或者眼神來溝通、傳達感情,而不需要太多的語言。而且,有時候語言不通反而可能是一種便利,比如,他們可以把我當隱形人,不必去顧慮地交談,讓談話氛圍變得更加輕鬆,因爲他們知道我什麼也聽不懂,哈哈。在拍《雲之南》前的幾個月,我只是在麗江生活’,很少拿起攝像機,我想先去融入他們,觀察和體會人們的生活狀態,同時也去慢慢地建立信任。當然,有的時候我是需要有人在語言上給我提供幫助的,包括當地的少數民族語言。”

中央電視臺合作的貫穿中國的紀錄片正在拍攝中

“現在雲南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那您是否希望再去那裡拍一次,或者是否有在中國繼續拍紀錄片的計劃?”我問道。

阿格蘭德先生告訴我,他正在緊鑼密鼓地拍攝由CCTV9頻道投資的紀錄片《雲與夢之間》,這部紀錄片從去年開機,將於2015年九月份在紀錄頻道播出。這是一部覆蓋地域更加廣闊的以中國環境爲背景的紀錄片,通過講述普通中國人與自然之間的故事,揭示人與環境之間的更深的主題。

“比起二十年前的《雲之南》,這一次的拍攝會跨越中國東西,從西部的青海到東部的江蘇、湖南。這一次會更強調人與環境的關係,而不是以往以觀察的角度去拍攝。我希望把個人的心路與家庭、社會的關係貫穿到影片當中,並且這五部之間的人物和故事是有關聯的,通過這些故事去讓人關注人與環境的關係。”

“比如,在一個村莊,我們跟蹤拍攝了四個孩子保護海鳥的故事,如果把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作爲獨立的拍攝對象,都可能顯得沒那麼有吸引力,但是當這幾個在一起,他們之間以及他們保護海鳥的故事就變得生動有趣,而這四個孩子也成爲了這段影片當中的小記者。既是故事的主人公,同時又是觀察者。”

“我們也會把鏡頭對準中國西部高原上的一個牧人,他有着堅韌的性格,以及對自由的熱愛,這也是環境造就的;在湖南,一個以打魚爲生的年輕人會講述他保護江豚的故事…這些故事會讓我們對自己的生存環境有更深入的瞭解。”

“我希望觀看影片的觀衆能夠深入其中,能夠嗅到空氣的芬芳,聽到雨滴的聲響。”在後來阿格蘭德先生的演講過程中,他也播放了這部紀錄片的一些片段,落日餘暉中,江面上兩支漁船緩緩進入畫面並相互交錯,這樣的畫面讓人過目難忘。

2012年,他再次來到非洲大陸,來探望這些昔日的朋友和他們的孩子們

爲什麼在中國很難看到優秀的自然紀錄片

當我在採訪阿格蘭德先生的時候,旁邊的中國紀錄片製作聯盟年會論壇也在進行着,這次年會由陳曉卿導演主持,他正是《舌尖上的中國》的總導演。這部紀錄片已經家喻戶曉,而我的疑惑是:爲什麼我們做出了很多關於歷史、文化的優秀紀錄片,卻很難見到關於自然、地理題材的影片?我把這個問題拋給了阿格蘭德先生。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也聳聳肩表達了同樣的困惑。但接着他說:“你知道,在英國,孩子們從小就會去接觸自然,去了解人和自然的關係。我們有很長的保護環境的歷史,大概有一百多年吧,比如孩子們會出去喂飛到院子裡的小鳥。另外在拍攝自然方面也有比較長的歷史,可能從(上世紀)四五十年代開始的吧。所以纔會有一個年輕人抱着攝像機去非洲拍大象吧,因爲有過那樣的親身體會。在中國,可能缺少一點這方面的傳統吧,拍攝自然的傳統,當然,中國有很多其他的了不起的傳統。但是,不能因爲這樣我們立刻鼓勵人們去拍,因爲拍一部紀錄片需要很長時間,需要一些耐心,而我們恰恰生活在一個容易讓人急躁的社會,每個人都想立刻做出成績。”

最後,我告訴阿格蘭德先生,有很多年輕人在嘗試做各種各樣的電影或者紀錄片,希望他能給出一些建議。

他說:“一個好的電影需要一個好的故事,紀錄片也一樣,你要用好故事去抓住觀衆的心。所以想一個故事是非常重要的,它是核心。你還要帶着激情去拍,就像我的第一部紀錄片,我努力去尋找和講述叢林中那些故事,並把我對它的興趣和熱愛傳達給觀衆。而且你必須要有一個信念,這很重要,你要堅定地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時間過得很快,隨着阿格蘭德先生演講的臨近,我們的採訪也告一段落。他對自己時間的緊迫表達了歉意,並留下了自己的郵箱以便以後進一步的溝通。

與阿格蘭德先生的交談讓我看到了一個人的卓越與平實,更感受到了他對中國的情愫。我也非常期待明年新影片的播出,期待它能像BBC《美麗中國》(Wild China)那樣令人稱讚。我不知道在中國,紀錄片是否已經成爲一種獨立的話題被大家討論,但是正如阿格蘭德先生拍第一部紀錄片時候擁有的信念一樣,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中國的紀錄片拍攝一定能迎來燦爛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