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秉泓／《伴手禮》：肖婆蕩婦少女心
文／鄭秉泓
全世界最會演戲的女人伊莎貝雨蓓，繼幾周前以荷蘭導演保羅範赫文執導的《她的危險遊戲》拿到她人生中第一座金球獎之後，在臺灣時間1月24日晚上獲得了她生平首次奧斯卡提名。
對於這位早已拿下兩座坎城影后、兩座威尼斯影后、外加十五度凱薩獎提名（令人訝異的是隻有以《儀式》獲獎一次）以及無數影展、電影獎肯定，擅長演繹各式各樣神經質、歇斯底里、偏執與瘋狂的女演員來說，入圍奧斯卡女主角獎只是錦上添花。
就在臺灣影迷望穿秋水等待《她的危險遊戲》正式上映之際，同樣由雨蓓主演的另一部新片《伴手禮》，卻搶先一步在農曆春節檔期推出。在土洋大戰強片盡出的情況下，這部法語發音、由比利時導演巴沃德弗恩所執導的浪漫喜劇，稍不小心就會遭到忽略。所以喜歡雨蓓的影迷一定要把握機會，因爲女神在《伴手禮》裡頭是那麼輕鬆可愛，和她在《儀式》、《謝謝你的巧克力》、《鋼琴教師》中氣勢凌人的表現方式截然不同，即便這回並不會讓她拿獎，但無疑是她最討喜的一次演出，因爲我在銀幕上看到了罕見的少女心雨蓓的可愛模樣。
撇開一鳴驚人的《編織的女孩》不談，雨蓓在《鋼琴教師》裡頭，乍看像肖婆，再看是蕩婦，骨子裡卻少女心得緊。她演《鋼琴教師》的時候約莫47歲，和年紀只有自己一半的男學生談了一場痛徹心肺的虐戀，十多年以後，六十幾歲的雨蓓在《伴手禮》裡頭和仰慕她的歌迷談了一場甜蜜的戀愛，而這位歌迷年紀只有她的三分之一。從姐弟戀、母子戀到嬤孫戀，無論是寂寞難耐的鋼琴教師還是行事低調卻依舊渴望鎂光燈與愛情的過氣歌手，雨蓓總有辦法用那雙灼熱的眼神說服你，她的慾望從哪裡來然後要通往哪裡去，那樣的慾望何其簡單，不摻一絲雜質，保留着一股如少女初心般晶瑩剔透的純粹。
▲《伴手禮》劇照（圖／聯影電影提供）
《鋼琴教師》裡的愛莉卡用嚴厲、冷峻和不近人情將自己武裝起來，那是她自我保護的方式，其實她的內在柔軟得像是個不解世事不懂得適切表達自己情感的小女孩，而把鋼琴、階級這些外在的事物通通卸除掉之後，《鋼琴教師》就只是一則關於不懂愛的女孩努力想要去愛卻不得其所的悲劇。至於《伴手禮》，則是宛若錢幣的另一面，講述了一個如今已然忘記也放棄愛情的女孩重新學習如何去愛的過程——幸好這回不是悲劇，而是喜劇收場。
雨蓓的歌聲並不是太出衆，但是她在《伴手禮》開口親唱，一句「唯有受到渴望，愛才存在」，從最初邊彈鋼琴邊對着男孩練唱時的溫柔嬌羞，到站上舞臺面對觀衆時的容光煥發，她的演出自有一股氣勢，讓你全然接受她就是那個曾經光芒萬丈、卻在「歐洲歌唱大賽」被ABBA打敗，然後逐漸被觀衆遺忘，如今洗淨鉛華在肉品工廠做着如機器人般工作的前當紅歌手蘿拉。原本過着幾近自我隔絕的低調生活，下班後就是窩在電視機前邊喝酒邊看動物星球頻道的蘿拉，面對意外闖入自己封閉世界的男孩，開始心猿意馬起來，因爲對方的積極主動和熱情洋溢，喚醒了她沉睡已久的渴望。
據悉導演巴沃德弗恩最喜歡的導演除了愛森斯坦，還有道格拉斯瑟克，所以這個老少配的愛情故事帶有一咪咪瑟克式的通俗劇味道，似乎也不是太令人意外的事情。不過巴沃德弗恩顯然無意耗費太多心力去處理社經階級或是年齡代溝這類結構性問題（幸好他沒有受法斯賓達的《恐懼吞噬心靈》影響），他很聰明地透過美國知名樂團粉紅馬丁尼（Pink Martini）所作的〈漂亮男孩〉（Joli garçon）一曲（收錄在最新專輯《我願意》〔Je dis oui!〕），娓娓道來這段關於寂寞女人如何枯井逢春，讓人生從黑白變成彩色的奇幻旅程，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因爲那個熱情主動的漂亮男孩。
〈漂亮男孩〉（Joli garçon）是片中蘿拉東山再起的主打歌，無論旋律還是歌詞，都是蘿拉三十年前最具代表性歌曲〈伴手禮〉（Souvenir）的延伸，當這首歌頌與年輕男孩相遇的洗腦神曲進入副歌階段，那句「我願意」（Je dis oui!）尤其令人無比振奮，巴沃德弗恩和粉紅馬丁尼甚至將這段副歌編了個充滿老電影氛圍的華麗演奏版本，讓它成爲最後一幕的背景音樂，以此標示《伴手禮》核心精神的意圖昭然若揭。▼《漂亮男孩》音樂取自YouTube，如遭刪除請見諒。
其實，不只戲裡和戲外的觀衆都想跟着蘿拉大聲唱出「我願意」，真正該發自內心喊出Je dis oui!的，理當是蘿拉本人——她願意，她願意永保少女心，她願意接受那個對自己一見傾心的漂亮男孩，她不要錯失任何白天或是夜晚，她要享受歸來的喜悅，因爲她感受到渴望，因爲她相信愛依舊存在。
●鄭秉泓高雄人，大學時念的是法律，研究所卻理直氣壯研究起電影，着有《臺灣電影愛與死》，編有《我深愛的雷奈、費里尼及其他》及《六個尋找電影的影評人》。目前在大學教電影，在高雄電影節擔任短片策展人，但最愛始終是透過網路自由發表影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