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科創金融新模式:杭州“六小龍”崛起的金融密碼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邊萬莉杭州報道
2月的杭州猶帶幾分料峭春寒,“六小龍”熱度絲毫不減,讓這座城市再度火出圈。爲什麼是杭州?由“六小龍”爲導火索,各地掀起了一場席捲各個領域的深刻反思與學習浪潮,尤其是對政府營商環境的深度剖析,成爲了人們討論的焦點。
對於初創企業來說,若想成功跨越從科研到產業化的“死亡之谷”,資金的支持不可或缺。正如著名的創新理論經濟學家約瑟夫·熊彼特(Joseph Alois Schumpeter)在《經濟發展理論》中所言,“企業家僅有創新意願是不夠的,還需要有創新行爲,而創新行爲往往需要大量的資金支持。”
早在2021年之時,爲加大科技創新的金融支持力度,暢通“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我國先後成立了7個科創金融改革試驗區(濟南、上海、南京、杭州、合肥、嘉興、北京中關村)。作爲改革創新的試驗田、探索科創金融的先行軍,浙江省是唯一擁有兩個科創金改試驗區的省份,加之當地高新企業密集,在服務科技創新的實踐中蹚出來不少具有開創性的路子。
跨越從實驗室到市場的“死亡之谷”
2月14日,羣核科技啓動港股IPO,成爲杭州“六小龍”中最先衝刺資本市場的企業。細看其披露的招股書,融資活動中出現了金融機構的身影,即2023年獲得了1000萬元的銀行貸款。實際上,不止是羣核科技,“六小龍”中宇樹科技、雲深處、強腦科技、遊戲科學的發展背後也有金融支撐。
記者瞭解到,宇樹科技曾獲得中信證券旗下金石投資和中信保誠資管聯合股權投資;在2021年獲得美元投資款時,杭州銀行科技支行爲宇樹科技完成了美元資本金賬戶開立,並持續爲其開展資金管理服務。
雲深處在發展的關鍵時期,中信銀行杭州分行利用積分卡產品爲其定製授信融資;2023年12月,浙商銀行打破傳統授信模式,以“人才評分卡”快速測額,通過人才銀行服務爲“雲深處科技”提供1000萬元授信額度。
強腦科技,杭州銀行餘杭支行不僅爲其提供金融支持,還協助對接政府科技政策資源、利用自身產業資源網絡爲企業尋找合作機遇等。
縱觀人類歷史,從“蒸汽時代”到“電器時代”,再到“信息技術時代”,每一次重大的歷史性產業變革,不僅依賴於科學技術的突破,也離不開與之相適應的金融創新。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希克斯在其著作《經濟史》中有一個著名的論斷:“工業革命不得不等待金融革命。”
例如,第一次工業革命發生在十八世紀後期的英國,工商業發展推動銀行體系擴張,銀行體系的發展增加了信貸供給,降低了地區間的利率差,爲技術應用和工業化大生產提供了資金保障,爲英國的國家競爭和產業革命提供了資金支持。十九世紀七十年代,第二次工業革命在美國興起,大規模基礎設施建設及其融資需求刺激了美國資本市場和投資銀行業務的發展,金融對美國的生產力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也爲企業的大規模融資和產業併購重組提供了巨大資金。第三次科技革命始於二十世紀下半葉,與之相伴相生的是以風險投資爲核心的現代創業投資體系,促進了美國高科技企業的發展。
當下,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加速演進,驅動人類進入智能化時代,搶佔未來發展制高點的競賽已在全球展開,金融體系的支持必不可少。然而,從技術萌芽到產業落地,從實驗室到市場化,科技創新的每一步都充滿風險與不確定性。
在傳統信貸思維下,科創企業“兩高一低”(高技術、高風險、輕資本)的三大特點,讓行人望而卻步。一位從事科創金融的銀行人士曾向記者直言,“剛開始時不敢介入,等到敢介入的時候幾個銀行又搶破了頭。”如何滿足科創企業的融資需求,尤其是處於最燒錢階段的初創期科創企業,助其成功跨越從實驗室到市場的“死亡之谷”,是金融體系探索科創金融的重中之重。
破解“投貸聯動”實踐困境的新思路
投貸聯動是實踐證明可行的科創金融供給側改革的重要路徑之一。2016年4月,原銀監會、科技部、中國人民銀行聯合出臺《關於支持銀行業金融機構加大創新力度開展科創企業投貸聯動試點的指導意見》,鼓勵和指導銀行業金融機構開展投貸聯動業務試點。“投貸聯動”是融合銀行信貸和股權投資的一種業務模式,以“股權+債權”的形式對中小科技企業進行投資,一定程度上可以解決貸款收益與風險難以匹配的問題。
“投貸聯動”被寄予厚望,但在實際操作中面臨着各種各樣的問題。目前,我國投貸聯動業務主要有兩大模式:一是“銀行+投資子公司”的內部聯動模式;二是“銀行+投資機構”的外部聯動模式。在實踐中,《商業銀行法》對銀行設立股權類投資公司嚴格限制,目前國內僅個別銀行開展試點,前者適用範圍較小;加之資本金過度消耗,也成爲了該模式難以推廣的重要原因。而後者則存在PE/VC募資難、退出難以及風險收益分配機制設計不合理的問題。
即便困難重重,銀行業對“投貸聯動”模式的探索並未停止。其中,浙江省嘉興銀行“孿生投貸公司”的模式非常具有代表性。所謂孿生投資公司是指,由銀行股東參照其在銀行的投資份額共同設立的專門從事投貸聯動業務的投資公司。成立兩年以來,嘉興銀行的孿生投資公司嘉銀創投已與42家未上市科技型企業簽訂認股選擇權協議,配套貸款金額3.9億元,以行權、大股東回購等方式獲得超額收益共計255萬元。
據央行浙江省分行行長劉玉苓介紹,“由於銀行與孿生投資公司股東相同、持股比例一致,投貸雙方共同開展貸前調查和投貸表決,提升了投資決策的協同性,同時銀行的股東也可以通過孿生投資公司分享投資收益。另一方面由於銀行與孿生投資公司是相互獨立的市場主體,孿生投資公司的風險也不會外溢到銀行,從而實現了真正的風險隔離。”
從風險收益適配角度看,科創型企業對股權投資基金依靠度更高。股權投資基金作爲金融工具,通過投資組合分散風險,可以爲科技創新與產業轉化提供製度保證。但當前,上市退出都是我國科技行業投資退出的主要渠道,缺乏其他退出渠道。有數據顯示,從2006~2023年,中國科技行業投資總金額12.26萬億元,退出總金額9.33萬億元,僅佔投資總金額的76.1%。
浙江以獲批股權投資和份額轉讓試點爲契機,搭建股權投資和創業投資份額轉讓系統。據瞭解,在項目端,通過大數據技術,接入各類數據源,實現工商、科創、風險等17類公共信息在線查閱功能,並根據不同用戶權限及項目推進階段,提供分層、定向的資產信息披露;在需求端,與線上交易平臺、產交所、線下拍賣機構等開展合作,精準對接20萬專業投資者,推進一批頭部私募股權基金以及銀行理財子公司、信託機構、資產管理公司等另類金融機構參與份額轉讓。
截至目前,已成功撮合完成創投股權轉讓4單,轉讓金額8000萬元,待轉讓儲備資產金額超10億元。同時推動組建份額轉讓基金(S基金),計劃首期規模5億元,總規模50億元。
鬆綁考覈制度以鼓勵“投早投小投科”
金融體系對科創企業的支持從來都不是單打獨鬥,更需要各部門的協同配合。記者瞭解到,杭州構建了政府、證券、擔保、銀行、基金的金融支持體系,設立“3+N”杭州基金集羣(杭州科創基金、杭州創新基金和杭州併購基金三大母基金,由其參與投資N支行業母基金、子基金、專項子基金等)。
杭州市國資委相關負責人介紹,科創基金功能定位爲政策性的政府引導基金,投資方向爲“投早、投小、投科”;創新基金功能定位爲市場化的國資產業基金,投資方向爲戰略性新興產業投資;併購基金功能定位爲市場化的國資併購基金,投資方向爲金融、金融科技、產業併購、重大項目協同投資。三大母基金既統一聚焦,也各有側重,科創基金、創新基金、併購基金分別是側重於初創期、成長期、成熟期的企業產業。
但是,受限於國有資金屬性和國有資產監管要求,目前國內大多數支持科技創新的政府引導基金過度追求資金的安全性、收益性,沒有真正發揮投早、投小、投硬科技的引導作用。基於此,浙江改革了政府引導基金的考覈評價機制。例如,以更大的容錯度支持風險投資。明確單支專精特新基金和科創母基金出資部分虧損在40%以內,不啓動責任認定程序。
考慮到創投行業特點和環境變化,浙江省科創母基金將基金週期從通常的8-10年拉長爲15年,同時倡導子基金做耐心資本,成爲企業家、科學家的重要“合夥人”;對於重大戰略領域的重點直投項目,省產業基金不設置退出時間,主張深度陪伴、賦能企業穿越週期韌性增長。
早在2018年,杭州科創基金旗下2支參股子基金——雲棲基金和道生靈境,在天使輪對雲深處進行了投資,並在2019年、2020年持續追加投入,推動雲深處從創立初期穩步邁向發展快車道。此前,雲深處有關負責人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曾表示,“區裡的科創基金也對於我們進行了股權投資,這些部分都對於像我們這樣的初創型科技企業有巨大的幫助,尤其是在我們的研發投入上。”
2022年起,杭州科創基金、杭州創新基金所投資的子基金,共參與宇樹科技4輪融資,保障其在各個發展階段都有充足的資金。2022年,杭州科創基金參股子基金向強腦科技完成第一筆早期投資,並在去年8月,由杭州創新基金接力,通過專項子基金直接投資,爲強腦科技的長遠發展注入強大動力,使其在腦機接口與人工智能算法融合應用領域持續深耕,不斷拓展業務邊界。
2024年4月,中央政治局會議指出“要積極發展風險投資,壯大耐心資本”。總體來說,中國資本市場過去高速發展的三十多年,對初創企業的耐心資本供給還不夠。推動國家經濟結構調整的創新型企業、高技術附加值企業,目前很多還處在企業發展早期階段,需要更多耐心資本流入“投早、投小、投硬”領域。這背後不僅考驗金融機構對科創行業的認知專業度,更考驗其是否有守得住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