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歷史是面沒人照的鏡子

張鳴:知名史學家。1957年生,長於北大荒。出生趕上鳴放,故曰:鳴。做過農工,獸醫。初學農業機械,後涉歷史,精研中國政治史、晚清民國史。吃粉筆灰之餘,筆耕不輟, 學術著作有《共和中的帝制》《武夫治國夢》《重說中國近代史》《辛亥:搖晃的中國》《北洋裂變:軍閥與五四》等作品。

以史爲鑑,是國人多少輩子的信條。在唐太宗李世民沒有明白講出這話之前,其實就已經是爲人們深信無疑了。不然的話,史籍的編撰,怎麼會成爲我們這裡一個強固的傳統,民間在意,官方也在意。到了宋朝,司馬光編通史,名字就叫《資治通鑑》,鑑者,鑑也,就是今人所謂的鏡子。

把歷史當鏡子,是因爲可以從裡面照見現在的自己。人不知自醜,馬不知臉長。照照鏡子,對找回自知之明有好處。所謂的歷史,無非是過去人活動的痕跡,自古以來,什麼都能變,唯獨人性變化不大。過去人犯的錯,今天的人依舊會犯,因爲昨天的心思,每每和今天差不多。如果政治、社會的結構沒有本質的變化,那麼,人的行爲邏輯,就更是相似。

一個人,一羣人,思維可能沒有邏輯,但是,他們的行爲邏輯,卻每每是清晰的。烏合之衆,在任何歷史的節點,都是烏合之衆。精英,也都是精英。只是,有的時候,精英的行爲,也比烏合之衆好不了多少。

但是,歷史不是史料的堆砌,歷史要想成爲鏡子,是需要史家加工的。這樣的鏡子,大體得能反應真實,纔算合格。如果做鏡子的人有意做名堂,迎合攬鏡自顧人某種特殊需要,有意製造一面可以把醜人照漂亮的鏡子,這樣的鏡子,就起不到警示的作用,正好相反,只能讓照鏡子的人更加自戀,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美男或者美女,無人能及。在歷史上,那些曲史,媚史,穢史,就是這種鏡子。本質上,無非是哈哈鏡。

當然,在現實中,人恰恰是根本不會以史爲鑑,他們不照這面鏡子,就算你送給他,他也不照。一個人,如果剛剛犯過一個錯誤,就接着碰到類似的事兒,只要他不是傻子,一般不會重蹈覆轍。但是,這個錯誤犯得時間久遠了一點,就不好說了,因爲,人都很健忘。但是,在現實中出現更多的情況,是人們即使犯了錯誤,跌了跟頭,卻根本沒有搞清狀況,不知道這個跟頭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錯了,是哪個的錯。就算賴自己,也每每趨向於賴別人。在這種情況下,下次再犯的可能性就會很高。所以,如果吸取歷史教訓,不再犯錯,至少不犯同類的錯誤,就需要總結和反思。歷史學家,就是專業從事總結反思的人。

歷史學家,或者說合格的歷史學家很稀缺,比經濟學家稀缺多了,不可能給每個人都配一個。所以,多數的人,就算你有這個歷史反思的自覺,也只能從歷史學家對大歷史的總結反思中,尋找自己的影子。如果真的能看下去,一樣可以做到以史爲鑑,不犯或者少犯錯。一個羣體,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大抵也是如此。

然而,理想狀態,永遠都是操心者的嘮叨。在現實中,沒有多少人會在意歷史,在意歷史教訓,他們的所做所爲,很可能只有一個命運,就是把自己的“事蹟”,變成後代的教訓,或者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