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老夫少妻宣佈婚訊,娛樂圈怎麼了?

每年年初是日本藝人宣佈婚訊的高峰期,今年尤其。

看客對此習以爲常,但依然有一對夫妻的婚訊曝光,引發了不小的討論——

「堂本剛 x 百田夏菜子」。

先介紹一下這兩位。

堂本剛,傑尼斯旗下古早組合Kinki Kids出身的愛豆,今年44歲;而女方百田夏菜子,是女子組合桃色幸運草的成員,今年29歲。

之所以引發討論,是因爲這跟大衆眼中的堂本剛簡直截然相反。

他一直以流動性別的先鋒姿態示人,提及便是“敏感纖細的藝術人格”“看起來這輩子都不會結婚”。

被不少粉絲視爲心中有大愛的“藝術家”。

然而到頭來,“大藝術家”卻在大腹便便的40+、恰逢傑尼斯倒臺之際投身家庭。

妻子還比他小15歲。

果然,站在擇偶鏈上游的男性,無論姿態再好看,依舊大多會選擇年輕女性結婚生子。

老夫少妻的搭配,早已見怪不怪。

日本娛樂圈,最不缺老夫少妻

還記得劉詩詩和吳奇隆公佈結婚時,被不少網友嘲諷“十年之後劉詩詩要贍養五位老人”。吳奇隆比劉詩詩大17歲,這樣的年齡差在內娛已經被玩梗出圈。

然而在日本,老夫少妻算是許多演藝圈夫妻的標配。

豆瓣日娛小組裡盤點過相差十歲以上的老夫少妻戀,許多有口皆碑的國民級男明星都在列——

比如現年58歲的香川照之,在2022年開始第三段婚姻,女方是比他小30歲的圈外女性;

現年64歲的渡邊謙,在2023年第三次結婚,據報道比女方小21歲;

50歲的淺野忠信和32歲的中天久留美,差了18歲;

阿部寬,2011年結婚,彼時47歲的他娶的妻子比他小15歲;

福山雅治比妻子吹石一惠大13歲;

西島秀俊比妻子大16歲;

小田切讓比妻子香椎由宇大11歲,兩人認識時香椎由宇才19歲;

根本盤點不完,國民度高的男明星即使娶年輕的妻子,也很少被人詬病。

然而性轉過來,女方比男方大十歲的夫妻,扳着指頭數也寥寥無幾,多的是美女配豬頭、配廚子、配笑星。

廣末涼子宣佈

將於今夏和廚師鳥羽周作再婚

還有佐佐木希和渡部建,年齡差15歲不說,渡部建出軌182人,佐佐木希代爲道歉。

如今非但沒有離婚,還官宣二胎產子。

我承認論封建,內娛跟日娛比還是小巫見大巫了。

圖源:新浪微博

我並不想抨擊這些男明星有多愛“老牛吃嫩草”,畢竟婚姻自由。

但這樣的夫妻大多結識於女方涉世未深的二十出頭,彼時男方已是混跡娛樂圈多年的“老油條”,其間的權力結構不難察覺。

在日本社會,這些早已司空見慣。

普通人也在復刻着同樣的擇偶邏輯,在Quora網站上有人問:“在日本,人們能接受40+男性去date20+女性嗎?”

回答區現身說法:“very acceptable”,答主本人有個比他小33歲的前任,還在東京交過好幾個年齡沒有他一半大的年輕女孩。

「老男人總能找到年輕女性」,是日本的社會現實,更是根深蒂固的父權體現。

每每看到諸如此類的社會現象,我都倍感詭異。

不禁好奇,日本到底是怎樣一個神奇的國家。

這裡既誕生了上野這樣的女權先鋒,對國內女權發展都影響深遠。

但又維護着東亞最父權的一面,有着全球最發達的女性情色產業鏈、難以解決的女性貧困問題、《全球性別差距報告》中146個國家中位列第125位的末位排名。

在中韓兩國女性主義熊熊燃燒的當下,我們很少聽到來自日本女性的聲音。明明時間往前倒五六十年,日本女性也曾走上街頭,揮舞着拳頭爲自己爭取權利。

在這片土地上,女權主義到底經歷了怎樣的變遷?

日本女權進程:

“元始,女性是太陽”

日本女權最早起步於明治維新。

彼時日本百廢待興,經歷着從思想到科技的巨大變革。自由民權運動在日本風起雲涌,日本婦女解放運動也開始發軔。

1878年,一位名叫楠瀨喜多的女子在高知縣醫院選舉時表示抗議,她說:“作爲戶主我是納稅人,但因爲我是女人,就沒有選舉權,這種事簡直太奇怪了。”

楠瀨喜多遂向內務省提出抗議和鬥爭。1880年,政府終於承認了女性戶主的參政權。而在當時的世界,只有極少數國家和地區承認女性參政權。

當時的女權運動代表人物岸田俊子,遊走在關西各地參加女性運動演講。她的《告同胞姊妹書》,被認爲是“日本最早的女權論”。

還有福田英子,她在當時就指出女性受教育的重要性,她認爲“日本女性的矇昧是由女子教育的不完善和民權未擴張所導致的”。

這些活動家的聲音,影響了最早一批女權主義者。

岸田俊子

然而,社會運動總是向前一步,退後一大步。

很快,天皇感受到統治上的威脅,明治政府頒佈了一系列限制婦女權利的政策。

比如剝奪女性參政權、給女性灌輸賢妻良母的教育、禁止婦女參與政治集會、剝奪政治自由,並且賦予男戶主在家族中至高無上的權利。

在政府的打壓之下,日本女權一度沉寂。直到1911年,平塚雷鳥創辦青鞜社,開始發表刊物《青鞜》。

“新女性”,就此誕生。

在當時輿論管制的嚴冬之下,她們批判“男尊女卑”的傳統思想、批判婚姻制度、討論“墮胎”“貞操”“廢娼”等問題,這在當時都是石破天驚的言論,也因此屢屢被禁。

還有那句“女性本是太陽”,更是時代最強音。

「元始,女性本是太陽,是真正意義上的人。

現在,女性是月亮,依靠他人而生存,依靠他人的光芒而閃亮,這輪月亮如同病人一樣臉色蒼白。

我們必須找回被隱藏的太陽。」

——《青鞜》發刊詞

日本女性解放運動的再度興盛,到了二十世紀七十年代。

那時,黑人運動、反越戰、新左翼運動、學生運動等各種革命在全球範圍內興起,上野千鶴子就是在這個時間段加入了女性主義的浪潮中。

當時還是學生的她,跟男同學們一起參加學生運動、抗議示威。但很快,她便發現在左派組織內部,女性所遭受的一系列性別歧視和性暴力。

男性會將女性按照用途分門別類。比如在男性被捕時送吃送喝的是“救援天使”;拿着武器跟男性一起遊行的,是不會成爲戀人的“武斗羅莎”;在性方面比較主動的女性,被污名化成“公共廁所”;而做後勤捏飯糰的,被叫作“槍的後妻”。

同樣滿懷革命熱情,但對男性來說不過是捏飯糰的女孩,這樣的女性處境令上野爲之憤怒。她後來談到自己爲什麼會成爲女性主義者,是出於“私憤”——

「他們腦子裡裝的都是革命,身體卻是父權制的同謀。」

1975年後,日本的女性主義拋棄了左右翼陣營劃分,決定建立一種只屬於女性視角的理論學派,“女性學”。上野也開始了她作爲女權主義鬥士的征程。

經歷了上百年的歷程,日本女性主義運動有着豐富的理論思想和實踐經驗,但到了當代,卻有種偃旗息鼓的態勢。

提起當今的日本,仍然是牢不可破的父權形象;提起日本女性,仍然會第一時間想起給老公孩子準備便當的賢妻良母。更不用說政界、企業高管中的男女性別比例,基本是男性的天下。

令人失望的日本女權?

網上不乏一些男性大V盤點日本女權發展史,每盤點到這個時間段便長噓短嘆起來。

我們都知道,上世紀八十年代,日本迎來了漫長的「失落的三十年」。通脹緊縮,房地產泡沫破滅,平成一代成了躺平的“廢物一代”。

女性主義同樣受到經濟方面的巨大打擊,企業裁員導致大量女性被迫迴歸家庭。

但在男大V的描述中,是第二輪女權運動的興盛導致日本女性“昏了頭”,人均拜金女,對日本男性提出高要求,這樣的作死行爲才逼得日本男性集體躺平。

好熟悉的口吻,簡直和當下罵國內女性“既要又要”、不談既得利益只聊彩禮問題的男性如出一轍。

但實際上,即便是女權運動的興盛時期,也並未改變女性在社會中所承擔的性別期待。

日本有着堅固而傳統的性別角色範式,在二戰後再次達到巔峰——勤奮的丈夫將一生奉獻給公司,而全職主婦照料家庭。

當經濟危機來臨之時,社會會更趨於保守。一個穩固的日式傳統家庭,成了抗風險的最小單元。

這樣的範式延續至今,據2022年的調查顯示,母親做的家務仍然是父親的3.6倍,導致女性在生完孩子難以兼顧職業。

根深蒂固的性別角色

圖源:BBC

2015年,時任首相安倍晉三爲了振興日本經濟、鼓勵女性重返職場,提出了所謂的“女性經濟學”的概念。

但呼籲是一碼事,落到實處是另一碼事。

一位女記者對此表示:“政府只是在推動增加女性領導人的數量,卻沒有提供任何根本性的改變或支持,這個負擔是由女性來承擔的。”

爲了呼籲男性同樣承擔家庭勞動,勞動部推動陪產假計劃,規定男性有權享有最長一年的育兒假。但2018年統計數據表示,只有6%的男性享受了這一優惠。

即便日本在公共育兒方面已經走在前列了,大量公共託兒所和保育園制度在某種程度上減輕了女性育兒壓力,但女性仍受母職所累。

很多婚前曾是職業女性的家庭主婦,在就業時卻會遭遇來自老舊僵化的聘僱制度的重重阻撓。

於是,男性依然被釘死在工作崗位上,家庭依然是女性一個人的戰場。

最典型的日本家庭構成參考《半澤直樹》,一個當代武士似的丈夫,一個大和撫子式的妻子。

家庭身份和職業身份之間不可調和,也因此誕生了一個奇觀,那就是日本超高的單身女性比例。

20世紀90年代的政府人口普查發現,每20名女性中就有1名女性終身不婚,而在2020年,這個比例已經變成了七分之一。

越來越多女性在職業女性/家庭主婦的二選一中,選擇了前者。

不知不覺中,改變正在發生。

“日本還有女權嗎?”

如今,當我們熱烈討論中韓兩國女權時,總少不了聲音預先宣告日本女權的死亡。

“日本女權已經消亡了。”

“連MeToo運動都沒有在日本蔓延開來。”

但現實,並沒有那麼悲觀。

2015年,記者伊藤詩織在被媒體人山口敬之強暴,她曾兩次將自己被強姦的事件訴諸法律,兩次被駁回。2018年,關於她的紀錄片《日本之恥》一經播出,引發大規模反響。

如同平靜的湖面被打破,越來越多日本女性決定,不再沉默下去。

2019年,日本有四名被指控強姦的男性被無罪釋放,更是進一步點燃了女性的怒火。

一場名爲#Flower Demonstration#的大型抗議活動,在全國範圍內發生。女性們手持鮮花,公開講述自己被性侵的歷史。

這在日本這個以順從和隱忍著稱的國家是罕見的。日本當局對性犯罪男性無恥地包庇讓女性忍無可忍,她們走上街頭,分享彼此的痛苦,更分享彼此的憤怒。

最終,在各地女性的聲援之下,伊藤詩織迎來了艱難的勝訴,日本政府修正強姦罪的量刑標準。

講述有用,那些曾在職場中遭遇性騷擾而不敢聲張的女職員、在列車中被癡漢卻不敢報案的女學生、那些把性看作禁忌的傳統女性,她們的觀念正在鬆動。

去年的日劇不僅有關於女性友誼的《重啓人生》,還有一部關於女性被性侵的《圍欄》。

劇中討論了性犯罪的量刑問題;

討論女性的情色產業,劃線金句“女人能夠選擇不做愛就是自由”;

還討論了女性身份能否超越地緣民族政治。

我們能看到日本當代女性創作者們,在試圖執筆推翻些什麼,改變些什麼,就像日本女權的百年進程中每一代女權主義者在做的。

有理由相信,這股席捲全球的力量正在日本形成一個個漩渦,女性們愈發勇敢、堅定、不再沉默地接受社會爲女性設下的陷阱。

所以,“日本還有女權嗎?”

我想說,她們從未消亡。

只是社會觀念的改變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

那是一個無比漫長的過程,甚至可能長過我們的一生。

那是一個隨時面臨考驗的過程,有時前進之艱難,倒退卻可能是頃刻之間。

但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唯有踏着女性先驅的腳步,頂着颶風。

發出我們這一代女權主義者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