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季一動詞

圖／〔英〕歐文‧根特

【淩河／摘自《泉州晚報》2023年8月17日】

轉眼入秋，暑熱漸消，我也敢出門，在日頭下走一走了─總算又避過一暑。「避」這個字，用在夏天，恰如其分。不是逃，「逃」這個字顯得倉皇、狼狽。再說，夏天的熱，是滲透在每一處空氣裡的，你往哪兒逃，也逃不開空氣，它鑽入你的肺腑，或焦灼地依附在你的每一寸肌膚上，讓你逃無可逃。不逃，卻可以避。避是迴避，是不與夏天正面交鋒。你一閃身，再一回轉，避過了酷暑的鋒芒，像個武林高手。避還有防的意思。在烈日下行走，你撐把遮陽傘，就是防；你用手在額頭上搭個小涼棚，那一巴掌大的陰涼，也是防。

與避暑大不相同的，是訪秋。秋是收穫之季，沒人躲之，避之，逃之。避了一夏，心裡一定憋得緊，悶得慌，你去秋天的田間地頭、城郊野外，走一走，看一看，到處都是果實。秋高氣爽，秋在高處等你。「訪」這個字的首義是尋，尋一尋夏的去處，覓一覓秋的蹤跡，找一找果實之所在。訪需帶着誠意，懷有恭敬之心，秋纔會將它的瓊漿玉液呈現給你。

同樣是訪秋，有人訪到的秋是萬山紅遍、碩果累累的，也有人眼中的秋是秋風瑟瑟、萬物凋零的─或喜或悲，其實都不是秋本來的樣子。你經歷了怎樣的春天，度過了怎樣的夏天，就會有怎樣的秋天。我們訪的不是秋，而是自己的過往和內心。

那麼，春天的動詞又是什麼？春天是用來踏的。「踏」這個字，是走，來來回回地走，是踩，一遍又一遍地踩。春天，萬物復甦，草木繁盛，到處綠油油，滿目鬱鬱蔥蔥。一腳踏進青草地，也就是一腳踏進了春天。

踏春，實乃踏青。只有一腳踏着了青，春天才會順着你的腳丫子，鑽進你的心裡。別擔心將小草踩壞了，春天給了小草無限的生機，一場春雨，就能將倒伏的小草重新攙扶起來。也別擔心沾在腳丫子上的泥巴，它能讓你也變成春天裡的一株苗。「踏」這個字，還有親臨的意思，你折一朵花插在花瓶裡，那不是春天，只有你將自己的身心整個踏進去，你也成了春天的一株草、一朵花、一棵苗，你纔算是這春天的一部分。

從踏春，到避暑，再到訪秋，一個動詞啓動了一個季節。冬天呢？我鄉下的奶奶說，又要過冬了。她用了「過」這個字。北方的冬天，朔風呼嘯，大地白茫茫一片，一個「過」字，蒼茫而無奈。不過，我奶奶還說了，日子就是一天天過的。冬天是一股接一股的寒流，冬天是一場接一場的大雪，冬天是雙手攏在袖筒裡，扳着凍得通紅的手指頭，數過去的日子。

而過了冬天，就又是欣欣向榮的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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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讀者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