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渡/香格里拉的唐僧肉和蜘蛛精

楊渡

先說一個有趣的故事。二○一三年我和王晶文,跟着大陸作家野夫一起去川藏線旅行。旅途最後到了香格里拉,詩人朋友默默在那裡開一家民宿,叫「撒嬌書院」。

由於野夫在大陸有許多粉絲,不少女粉風聞而來,聚集到了書院。抵達那一天,只見鶯聲燕語,圍着野夫說話。野夫趕忙介紹一旁的王晶文說:他是電影「戀戀風塵」的男主角。女粉們一聽,又見王晶文生得斯文白淨,便上網一查,居然是本尊,一聲驚呼。

當天晚上,默默準備了藏香豬火鍋,真是天上人間的美味。但女粉們去網上找到「戀戀風塵」電影,非要搞一個大屏幕來作特映會加映後座談。生性溫良的王晶文不會拒絕,只能靜靜接受。只見他坐在那裡,旁邊圍着衆女粉,她們時而看屏幕,時而看看王晶文,笑曰:「你都沒變呀,長得跟當年一個樣。」

王晶文臉色泛紅,只說:那有啊,都老了。電影映後,開始吃火鍋喝酒,女衆開心的圍圈發問敬酒,王晶文斯文自重,仍是當年有點靦腆的小生模樣。野夫看着哈哈一笑,說:「妳們這些高山上的蜘蛛精,看到唐僧肉了!」大家都笑翻了,馬上乾一杯。

那一晚不敢多喝,怕有高原反應,醉後溜去古城散步,野夫也醉臥一旁,獨留王晶文陪着一衆女生說話,直到夜深三四點才結束。次日我在老街小店裡看到王晶文正在喝犛牛奶茶,閒適悠然,並沒有被蜘蛛精給吃了。

走筆至此,我們可以瞭解,《西遊記》唐僧與蜘蛛精的故事,其實已變成一種有趣的比喻。王晶文之於那些女粉絲,一個白淨小生被一羣女生圍住的感覺,野夫可以笑談他是「唐僧肉」,這其中多少戲謔,大家都知道。沒有人會說,野夫把那些女生比擬成脫光了衣服的蜘蛛精,而王晶文是被性騷擾的唐僧。

文學作品,自有它的延展性,會自然形成故事背後的象徵與隱喻。這正如尤里西斯本是希臘神話英雄,在喬艾思筆下,便成了都柏林永恆的漂泊心靈象徵。而神話裡的女神克莉普索,爲尤里西斯生子而最終分離的故事,被歌手轉化成情婦的典型。好的文學作品,有自己的生命力,會跟隨時代轉化延展,變成象徵與隱喻。這不正是文學迷人的底蘊?

可惜臺灣,有些人文學太低,政治太高,只剩下神經質的政治細胞。明明媒體只是戲謔說馬龍被女粉包圍,像西遊記的唐僧被蜘蛛精包圍,就像野夫說王晶文被女粉包圍一樣,哈哈一笑即可。但就是有人硬要把文學隱喻,變成西遊記還原,還把高中女生比喻成脫光衣服的蜘蛛精(虧她想得出來)。

更何況,那是大陸一個小媒體寫的,他要如何比喻,是他自己的事,怎麼回頭要馬龍和馬英九基金會道歉?那難道最後還要叫吳承恩和唐僧出來道歉嗎?這已不僅文學素質低,連邏輯思維都有問題了。

回到故事的開始,香格里拉旅行後,那一年底,香格里拉發生大火,整個一千三百年的四方老街,燒成灰燼。次日大雪,掩埋了灰飛煙滅的殘跡,彷彿一切文明還諸天地,正印證了佛家講的「成住壞空」。而隔年,王晶文竟因心肌梗塞而驟逝。世間啊,只留下電影的身影,和永恆的文學傳說。(作者爲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