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佐的愛情動作片:畫面太美,我不敢看

向佐出圈了,卻是以自己意料之外的方式。

向佐和郭碧婷兩夫妻主演的動作片《門前寶地》,豆瓣評分僅4.6分,票房僅147萬,這部據說投資近2億的新片,一度代表着徐浩峰重振武俠片的野心,卻最終淪爲武俠片的滑鐵盧。

而向佐給人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崴泥的打戲,而是尷尬的演技,他用離奇的愛情動作戲——摸完鼻子又抽自己一個嘴巴子的舉動,讓自己火爆全網,成爲今年的鬼畜新梗,甚至有衝向日韓,輸出國外的趨勢。

徐浩峰想拍的是硬派動作片,卻莫名其妙捧紅了一個笑星。

二代

向佐是妥妥的星二代,甚至超出了星二代的範疇,他老爸向華強在香港娛樂圈位於食物鏈頂端,這幾乎是無可爭議的事實。

向華強一再否認自己涉黑,但他的父親前軍統少將向前,卻是著名的香港黑社會組織新義安的創始人,被稱爲“九龍皇帝”。

在劉嘉玲被綁架,劉德華被槍指腦袋,古惑仔被拍成全民偶像的香港電影業,向佐身後的能量不可低估,

因此,作爲一名動作影星,向佐從出道至今,拿到了羨煞旁人的資源,李連杰、古天樂這種級別的明星手把手帶,爲他配戲,杜琪峰這種級別的導演爲他量身打造電影。

在華語電影界,有這個待遇的,也就是一個景甜了。

女有景甜,男有向佐。但這二位的許多電影作品,甚至是多數電影作品,卻令人不敢恭維,用蔡依林的一句歌詞就是:那畫面太美,我不敢看。

最近,向佐在《門前寶地》裡的打戲,被網友拎出來玩梗,有人挖掘出李連杰在《精武英雄》裡的動作戲與之並列,以彰顯向佐的花拳繡腿,還有人將趙麗華小品裡的Rap作爲打戲的配樂,展現出一種“神之合拍”的笑果。

電影裡,與向佐對打的安志傑,被向佐的一個繡花腿踢中,一屁股坐在長椅上,臉上露出尷尬笑容,這個笑容意味深長,就像武松跟宋江比武,武都頭故意放水的感覺。

有一次,向佐在一個綜藝裡表演演技,幾個在座的導師如坐鍼氈,笑也不敢笑,罵也不敢罵,尤其吳鎮宇和梁家輝兩位影帝,一邊上臺示範,一邊說着模棱兩可的話,不知如何圓場。

有網友指出了他們的“小心思”——怕說錯話,回不了香港。

向佐的老爸向華強,曾在周潤發的《賭神》系列和周星馳的《賭聖》系列裡,扮演一個不苟言笑的殺手龍五,這個角色雖然是配角,卻成爲一代人的經典回憶,由此可見,其表演深入人心。

龍五的打戲乾脆利索,拳拳到肉,反觀向佐的打戲,則要遜色很多,這讓人忍不住思考,究竟是那個年代的武術指導比現在的武術指導更厲害,還是那個時代的演員比現在的演員更厲害,我覺得可能兩者都有吧。

在香港電影的黃金年代,成龍和李連杰的打戲,塑造了無數經典角色,就連向華強飾演的龍五,都成爲那個輝煌年代的記號,反觀現在的武打片,難免給人以蕭索之感。

尤其是這些無法扛起父輩大旗的“二代們”,比如成龍的兒子房祖名,向華強的兒子向佐,讓人想到莫言書裡的一句話:我們的先人播下了虎狼種,卻收穫了一堆鼻涕蟲。

憂患

向佐這次的“出圈”雖然有點莫名其妙,但畢竟也是出圈。

甚至可以看出,觀衆其實並不討厭向佐,甚至覺得這位星二代傻乎乎,還蠻可愛的。

這跟向佐本身的性格有關,出身硬派的“名門世家”,天生自帶遺傳剛氣,說話做事也流露出一種直男的愣頭愣腦,從來沒有傳出像“吸毒”那樣的負面緋聞,給我的觀感,就是這小夥子雖然“術業沒專攻”,但也算得上一個沒有演技的頂天立地的男演員。

反觀成龍的好大兒房祖名,在其吸毒出事前,就讓人看着不順眼,從頭到腳散發出一種“逼逼賴賴”的紈絝氣,難怪成龍後來談起兒子時說,都是你們慣的,最好讓他每年都回去坐牢。

成龍這句話在教育層面是發人深省的,在這些星二代裡,被慣着的房祖名淪落到吸毒坐牢的下場,沒有被慣着的向佐雖然演技不濟,但至少形象健康,事業平穩。

而在“慣”與“不慣”之外,還有一種極爲難得的情形——即好的演員是“窮養”出來的。

這有點類似孟子說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那種,在香港娛樂圈,謝霆鋒就是這類的代表。

謝霆鋒的老爸謝賢是香港六七十年代最紅的影星,後來因爲投資失敗欠下鉅債,無奈之下,只得將兒子“賣”給唱片公司還債。

正是這種經歷磨礪了當時年近十五歲的謝霆鋒,他唱歌寫歌,一張專輯一張專輯的出,是真的用心在做音樂,乃至於成爲整整一代人的青春偶像,後來拍電影,危險動作親身上陣,揣摩角色內心,更是吃了不少苦,終於拿到金像獎影帝,再後來成了廚子,同樣做得有模有樣。

由此來看,星二代未必不爭氣,關鍵是看他是否是“生於憂患”。

爲什麼會這樣?

因爲武俠文化本來就源於底層,必須把這個根扎向底層的泥土裡,才能找到它的生命力。

如果一個演員,沒有底層生活的經歷,找不到那股“窮橫”味,沒有那種“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勁頭,他是拍不出那種對抗命運的悲壯味道的。

如果一部武俠電影,不理解底層人的悲哀,沒有對“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的同病相憐,沒有那種大悲憫,它是扎不進人心的。

遊民

徐皓峰,硬派武俠的代言人,也是國內爲數不多堅持拍功夫片的導演。

向佐能接到他的戲,也不全是因爲家世顯赫,還因爲現在武打演員確實是青黃不接了,沒什麼人了。

香港武俠電影的崛起,有着複雜的歷史背景。

從古代起,在治世中,老百姓把過好日子的希望寄託於清官,在亂世中,就把希望寄託於俠客——這是人們對世道失望後,最後的心靈寄託。

俠客,是暴力和正義的化身,他們不靠天,不靠地,靠的是自身的力量。

普通人被逼急了後,終於學會反抗,而硬漢正是從這種甦醒成長出來的,他會突然發現,自己身上居然埋藏着這樣了不起的力量,居然可以爲自己的命運做主,還可以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能幫助同病相憐的弱者,甚至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改變這個狗日的世道,這就是“俠”的精神。

這是中國底層社會遊民文化最後的覺悟,什麼是遊民?沒有資產的人,沒有家園的人,無根浮萍的人,每逢世道出現大的變故,就會批量生產這樣的人,他們渴望安定,卻不得不成爲社會中最有活力,也最不安定的人。

一部《水滸傳》,就是遊民文化的體現,他們在理想上崇拜遊俠;在人際關係上注重小圈子、重視幫派的利益;在道德上他們推崇道義與義氣;在處理事務和鬥爭中更加直接,更相信自身的力量。

俠未必是歷史的事實,卻是人心潛藏的希望,在上世紀的香港,正值新舊文化、中西文化的強烈碰撞,傳統文化尚未被掩埋,市井文化也較爲繁榮,又有很多大陸精英涌入香港,成爲無根的新遊民。激盪之下,這種遊民文化在電影中爆發的十分強烈。

近幾十年武俠片的崛起,可追溯到胡金銓的武俠電影,胡金銓堪稱宗師,你在看他的電影時,比如《俠女》《龍門客棧》,能感受到他深厚的文人素養,他能拍出那種中國特有的古典韻味。

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俠女》裡的荒草離離,碎瓦頹垣,其鏡頭語言,與原著《聊齋志異》裡的描寫一一對應。

《俠女》在國際上獲獎,勾起了世界對中國武俠電影的興趣,但胡金銓這種風格極難複製,後來延續他這一脈,拍出中國特有的古典韻味的,只有李安的《臥虎藏龍》。

緊接着胡金銓的,是張徹的暴力美學,採用拳拳到肉的現實主義拍法,還有一大堆血腥獵奇的動作設計,同樣成爲那個年代的經典,美國鬼才導演昆汀,就是從小癡迷張徹的武俠片,並深受影響,乃至於後來拍攝《殺死比爾》等電影予以致敬。

在經過胡金銓和張徹的積累後,香港武俠片到了90年代徹底爆發,進入最輝煌時代,九十年代的香港武俠片風格又爲一變,扛大旗的導演轉爲徐克。

徐克天馬行空的動作設計,有幾分胡金銓的詩意,但更多的是加入了娛樂元素,甚至無厘頭元素,更加討好觀衆,也更爲觀衆認可。

在這個井噴的時代,涌現出了一系列的功夫巨星,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李連杰和成龍。

其中,李連杰扮演的,更多的是傳統的大俠形象,如黃飛鴻,陳真,霍元甲,令狐沖,偶爾也有方世玉那樣的諧趣角色。

成龍則是將滑稽喜劇和功夫片水乳交融,自成一派,由於其擅長危險動作,“不用替身”的玩命式表演,成龍成爲繼李小龍之後,在世界上知名度最高的功夫巨星。

然而,遊民文化最後的殘餘終會過去。

精緻利己主義被視爲人間清醒的年代,人們不再相信那些輕生死,重然諾,錢財如糞土,鐵肩擔道義的武俠精神,年輕人看了覺得虛假,投資人聽了沒有信心。

而當年戲班子苦練功拳拳到肉的真功夫,與炸藥爲鄰冒着生命危險的特技場面,隨着好萊塢特效大片的衝擊也日益衰落。如今只要有錢做特效,那些記不住臺詞、吃胖了算工傷的小鮮肉,也可以做出說得過去的熒屏效果來,至於是否有質感,已經沒人較真了。

當老一輩功夫明星逐一凋零,現在活躍在熒幕上的功夫明星,除了七老八十的成龍,黔驢技窮的甄子丹,罷演多年的李連杰,似乎就只有一路在成龍、李連杰的陰影下“熬出頭”的吳京了。

對於這個寥落情景,成龍也只能一聲長嘆,乾着急,甚至趕鴨子上架,強行將謝霆鋒說成是他的接班人,但那個又唱歌又演戲的廚子,早已沒了年輕時的叛逆和棱角,只是在直播間,用他那張依舊酷帥的臉,婆婆媽媽地告訴觀衆,如何讓烤腸更加爆汁。

不能不說,這是一個功夫片沒落的時代,或者說,上一個功夫片的高潮已結束,下一個高潮還沒開始。

硬漢

在90年代,童星謝苗曾與李連杰搭檔,飾演父子,推出了像《洪熙官和少林五祖》,《爸爸的信》等作品,實話實說,這位童星的打戲,擱到現在,足以令向佐汗顏。

據說,當時謝苗小小年紀,已經火得一大糊塗,他的父母陷入了一個選擇難題:是讓謝苗“好風憑藉力,送他上青雲”的繼續演戲?還是選擇“罷影完成學業”之間猶豫不決?

他向周潤發討主意,發哥這張“毀人不倦”的嘴,讓謝苗的父母決定,不讓謝苗繼續演戲,好好去讀書。

就這樣,謝苗去讀書了,多年後學成歸來,功夫片的江湖早已零落不堪,長大後的謝苗也難免經歷了一番“傷仲永”的悲情,新的00後觀衆已經不認識他了,但拍武俠片依然是他內心裡不可遏制的衝動。

謝苗沒有一個“向華強”那樣的爸爸,拿不到“掐尖”的資源,只能接一些“網大”電影,比如《東北警察故事》什麼的,但正是在這些成本低廉的網大片裡,謝苗展現出了那個功夫片黃金年代纔有的“搏命精神”,而觀衆們也完全可以期待,沒有靠山的謝苗,“生於憂患”的謝苗,未來會給華語功夫片帶來更大的驚喜。

對於整個華語武俠片的繼往開來,一個“回鍋肉”的謝苗是微不足道的,當年的小鮮肉如今也已是年近不惑的老鮮肉,但這何嘗不是下一個“武俠電影高潮”的星星之火。

如今,屏幕上的武俠片、功夫片已經沒落,它的殼子已經空了,佔據這個殼子的,是偶像至上、愛情至上和家長裡短爲核心的古偶片。

這些片子裡,男男女女的妝容越來越精緻,場景越來越講究,人物設定越來越貴氣,卻浮在了空中,找不到生活和歷史的質感,更是流露出極度的慕強,對上層權貴和奢靡生活的赤裸裸崇拜。

畢竟,連嫡出天生高人一等,庶出低人一等的“嫡庶神教”都能爭的頭破血流,讓人驚疑,一些人的觀念是否重新回到了大清朝,裹起了小腳,紮起了辮子,還不小心忘記了鏡子中那個不太高貴的自己。

只能再次套用那句話:畫面太美,我不敢看。

而傳統的硬漢角色,和片中“出身不好”的底層人物一樣,不是淪爲背景,就是淪爲丑角。

爲此,我呼籲那些執迷於“摸鼻子抽臉”的玩梗狂歡的觀衆們,受累也將目光偶爾轉移一下,關注那些像謝苗這樣,在功夫片的廢墟中依然繼續前行、僕僕路途的行者們。

只要他們還沒有浮到天上,仍然選擇紮在泥裡,硬漢的時代就還沒有結束。

本文作者:哲空空,藍鑽故事主編,午夜遛狗的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