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錫的“雪浪時刻”
洶涌澎湃，白浪飛花，浩浩湯湯如千軍萬馬——正是這幅景象讓明朝宰相劉伯溫有感，將太湖第一峰命名爲“雪浪山”。
中國工程院院士王堅也爲“雪浪”之名深深吸引：製造業正像浪，猛烈奔涌在工業潮頭；互聯網恰似雪，輕盈覆蓋着世間萬物。若要擇一地，使雪花般的數字融入鋼鐵洪流，無錫這片製造業的黑土壤自然合宜。
而在域內，被譽爲“創新核”的無錫經濟開發區（下稱“經開區”）自2019年成立伊始，便將探尋製造業的升級之路視爲自身使命。依託以雪浪小鎮爲核心的“一鎮五園”產業佈局，經開區聚力打造長三角乃至全國製造業數字化科創濃度最高的策源地。
示範點的價值何在？雖然是一個小尺度的區域，但以數字經濟產業爲核心，能量的外延沒有邊界。因此，無錫市委書記杜小剛對雪浪小鎮寄予高度期待，殷殷囑託要對標國內外同類小鎮打造戰略支點，進一步廣泛宣傳工業物聯網對傳統產業轉型升級的巨大作用，撬動資源的正向引入和模式的反向輸出。
2021年，雪浪小鎮管委會應運而生。通過將高效的政府與充滿活力的市場結合起來，進一步釋放雪浪小鎮的創新活力。
現在，雪浪小鎮已成爲中國工業互聯網產業的發軔之地。
這裡正致力於培育工業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雲計算等數字經濟產業。2021年數字經濟核心產業規上企業營收130億元。
雪浪小鎮核心區已入駐近百家企業，均爲科技型企業。雪浪小鎮孵化的第一家科創公司“雪浪雲”，則已從只有7個人的初創團隊成長爲國家級工業互聯網平臺。從這裡走出的創新企業，服務了中國商飛、中鐵裝備、兆豐軸承、春風動力等多家中國製造業行業頂尖龍頭企業，商飛工廠大腦等數千個數字化創新的典型場景由此誕生。
10月29日，圍繞“用算力重新定義創新”的前沿思考，風口上的“新基建”——雪浪小鎮算力中心還將在第4屆雪浪大會上首次與公衆見面。
時近5歲，雪浪小鎮正值青春少艾。一切都令人好奇，層出不窮的靈感與創意是怎樣在這裡催生出了奇妙的化學反應？
美國工程院曾列出20世紀最重要的50項工程技術發明，電氣化位居榜首。“到21世紀，能與之媲美的就是數字化。”
在王堅的思考中，算力之於下一輪產業升級，恰如電力應用於工業大生產那般涉獵全面而又影響深遠——不是在現行產業邏輯的基礎上延續與發展，而是徹底更換一條全新的賽道，以顛覆性的影響改變世界運行的面貌。
雪浪小鎮的初心，就是作爲“思想策源地”，讓更多人更快速地洞見這條未來的大路。但理想照進現實又談何容易。故而在小鎮啓動之初，爲燭照“智能化改造 數字化轉型”對製造業升級的重要意義，“喚醒計劃”依託雪浪大會同步發起。
2018年，這場國內首個由製造業企業發起的數字化峰會共吸引了5萬人次左右、1500多家制造業骨幹企業和創新企業代表參會。自此，雪浪小鎮率先開啓了製造業和互聯網融合發展的探索之路。雲集影從，在其號召之下，170多個海內外優秀人才創新創業團隊在此落戶。
有些認知要“咬定青山不放鬆”。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之後的十數年裡，全球形成共識——製造業作爲國之重器，正是保證經濟增長後勁和風險抵禦耐力的“罩門”所在。所以“從製造業中來，到製造業中去”，實體經濟是雪浪大會的永恆關切。
而更多的觀念則需要不斷深化和迭代：
首先，雪浪小鎮解答了一個疑惑，真的需要工業互聯網嗎？
根據曾風靡一時的“正U型”微笑曲線，製造鏈前後端的技術開發和售後服務環節吃下了絕大部分“蛋糕”，僅給處於中游的加工、組裝、製造環節留下了逼仄的利潤空間。
但發起雪浪小鎮“喚醒基金”的銀杏谷資本總裁陳嚮明卻認爲，工廠主們大可放寬心睡覺。“沒有低端的產業門類，只有低端的生產方式。”他一語中的。
若能提升企業的管理和技術水平，構成自身一時無兩、不可替代的高端競爭力，利潤就會在不同的環節被激發。而這個推動微笑曲線“倒U型反轉”爲武藏曲線的利器，正是製造業數字化。
再則，雪浪小鎮解放了一種思想禁錮——扭轉了人們心目中互聯網、雲計算、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的“救世主”形象。“沒有互聯網的製造業沒有未來，但沒有製造業的互聯網更加沒有未來。”王堅的這一判斷有數據可以支撐。
2019年，數字產業化產值佔我國GDP總量的7.2%，而產業數字化產值的比重則達到29%。浩如煙海的工業應用場景意味着在較長的時間維度裡巨大的經濟增量，證明製造業纔是下一代互聯網創造的絕對主體。
讓製造業與互聯網相互喚醒，支撐了民生與就業的同時，還增強了經濟彈性。在2020年新冠疫情洶涌來襲的困難時期，工業互聯網顯著提升了供應鏈的自適應和快速恢復能力。
“3年前爭得沸反盈天的‘要不要做’由此變得不言自明，現在要思考的問題是‘怎麼做’。”中國工程院院士楊華勇還爲雪浪小鎮明確了一個任務。
那麼，這裡如何先行？
在工業互聯網的賽道上，國內已集結了四路大軍：金蝶、用友等工業軟件公司，海爾、三一重工等製造業受益者，阿里、騰訊等互聯網勳貴，以及華爲等電信企業。
此外，還有專注研發數據處理技術的第三方創業者涌現出來，譬如雪浪小鎮“原住民”雪浪雲。它的成員大多出身前四路軍種，形成了競跑的第五股力量。
在雪浪雲成立後，雪浪工程院也應聲落地。作爲公益共惠的第三方研發平臺，這裡不僅爲中小企業提供降低成本的製造業中樞系統，還以“志願者”的形式引入院士、專家和相關從業者，集衆人之智就企業提出的技術難題展開交流磋商。
由此，王堅、楊華勇、李培根、錢鋒等在內的超20位中國工程院院士組成了雪浪小鎮的“超級大腦”。王堅說，雪浪小鎮是唯一沒有傳統的院士工作站，但院士們願意經常來的地方。
而當沉睡在論文中的工業知識，碰上先進的數字技術、多樣的工業場景，金風玉露一相逢，將會誕生什麼？
雪浪雲創始人、CEO王峰形容，那就像是用數字化表達的手段，將原本深藏在事物背後看不見、摸不着的“老師傅經驗”給“沉澱”爲有條有框的工業規律，真正讓科技創新研究的“知”應用到工業實際場景的“行”之中。
知行合一，工廠就有了“大腦”。
有理論認爲，人腦之所以能夠快速有效地認知、分析和判斷新信息、新事物，是因爲存在着“基模”這一認知行爲模式。基模，即人腦在外部刺激下形成的有組織的知識概念。
當接觸到新信息時，大腦會自動協調已有的多個基模（即過去的相關經驗）來進行認識、推理和判斷，並通過形成新的基模來做出態度或行爲反應。進而，以基模層狀分佈、類樹狀交錯聯結的形態，人的知識體系得以構成。
那麼，工廠大腦是否也這般進行“學習”？
以雪浪OS底座系統爲主幹，進階3.0初級版本的雪浪雲平臺業已培育出一棵不斷向陽生長的技術樹。莖條上4套成熟的核心工具箱如同“充電排插”，深度協同的製造業企業只需接入即可使用。
王峰曾創新提出“E=MC²”的製造業數字化“雪浪範式”。面對不同的需求，當工業知識模型（Model）疊加計算（Computation）和協同（Cooperation）的力量，外部企業與雪浪雲、企業與企業之間猶如人腦中的一個個基模塊，可以自治化地組合裂變——羣體智能進化（Evolution）出現了。
類似4.2萬顆衛星搭建起埃隆·馬斯克旗下遍覆地球的互聯網服務，這些向外延伸的“新葉片”構成了複雜而多元的組合網，是未來雪浪雲有望發展出的新型工業軟件“星鏈”。而工業元宇宙的雛形也已在地平線若隱若現。
以小見大，在雪浪雲平臺之外，雪浪小鎮還落地了中科海拓、遠景智能、浪潮卓數、安超雲、博世、塬數科技等一批創新公司，培育出中科院計算所工業智能計算平臺、遠景智能城市操作系統開放平臺、浪潮大數據加工及交易平臺、安超云云計算平臺、德國博世車聯網產業平臺等，並進一步形成了數字產業集羣。
走出一條“小鎮＋平臺＋生態＋集羣”的特色發展之路，不斷賦能的雪浪小鎮也在逐步自我進化。
這一點，又是如何實現的呢？
當算力疊加電力，新舊生產動力的聚合將帶來鉅變。
2022年1月13日，雪浪小鎮算力中心正式發佈，旨在打造製造業的數字化之源。聯合英特爾、阿里雲，該算力中心將構建起無錫的數字化公共開放平臺，並同步建設經開區的城市大腦和雪浪小鎮製造業數字化數據算力中心。據測算，未來五年內，該算力中心服務範圍2000家企業，更在全球範圍內提供算力支持。
工信部公佈數據顯示，截至今年7月底，我國已有在用超大型、大型數據中心497個、智算中心20個。而誕生於製造業數字化的先行地，雪浪小鎮算力中心則有三個與衆不同之處。
其一，提高了算力的效率。
如同將四則運算轉化爲高數公式，雪浪小鎮算力中心的算力設施爲工廠重組數據結構，使之更適應雲計算的運作模式。“數據運算省下的時間可以‘周’來計量，整體效能的提升則可達百倍。”王峰表示。
其二，實現了數據的可成長性。
現行雲計算只能提供“請求-反饋”的單向服務，萬物互聯的內核如何體現？Web 2.0時代的TCP IP協議下，搜索引擎的出現使信息呈指數級地爆炸式擴散。雪浪小鎮算力中心的突破亦如此。通過中樞系統的數據網絡，用戶數據集有了被發現、被檢索的可能。隨着計算量的增加，對運算進行比對和優化的能力也自行不斷提升。
其三，推動了工業經驗的外延。
“淘寶大數據會將A的購物經驗推薦給具有相似特徵的B作爲參考，以此提升用戶檢索的效率。”按照王峰的形容，雪浪小鎮算力中心的智能引擎之一——雪浪雲OS系統也同樣遵照“猜你喜歡”的邏輯。通過從長期積累的企業服務典型案例中抽象出一定的工業知識，與算力中心浩瀚的用戶數據對接，便可爲工廠仿真與實時優化、裝備智能協同設計優化、流程智造實時優化提供助力。
鎮小，衝擊大。無錫經開區黨工委書記、管委會主任楊建平指出，雪浪小鎮算力中心全面提升了無錫在城市數字化進程中的戰略地位，爲無錫打造長三角乃至全國、全球最先進的城市數據創新和公共算力平臺奠定了堅實基礎。
如同一隻蝴蝶在巴西扇動翅膀，有可能會在美國的德克薩斯引起一場龍捲風。同理，今天在雪浪小鎮發生的一件小事，也許未來會成爲世界上的一件大事。
“從這個意義來講，雪浪不只是無錫的，它甚至不只是江蘇和中國的，其實是世界的。”王堅說。
於是，雪浪小鎮要走出去。
流動的數據就像無形的電能，在尋找“相關”的過程中串聯着有形的小鎮與外部廣闊世界的互動與協同。
目前，在關注製造業與大數據相結合的無錫雪浪小鎮之外，還有杭州雲棲小鎮推動着數據技術和雲計算的前沿開發，上海海納小鎮探索着城市數字化的理想集合空間。
雲浪歸海，海闊天空。這些數字經濟時代的試點，可謂長三角技術濃度最高的區域。“三個小鎮唱大戲”，在身爲大數據領域主要投資者之一的陳嚮明看來，正是數字經濟一體化在長三角地區最好的探索，進而可爲全國乃至全世界提供示範樣本。
更上層樓，雪浪小鎮還在走出長三角。
西進，雪浪小鎮、雲棲小鎮與地處絲路的甘肅棲雲數字小鎮聯袂，填補發達地區與欠發達地區間數字化水平的巨大鴻溝。
南下，雪浪小鎮未來園區與深圳招商蛇口網谷達成了戰略合作，爲園區數字經濟產業的繼續發展邁出了關鍵一步。
東方欲曉，莫道君行早。
二十多年前，王堅碰到企業家李書福時，看到對方拉着一位江西的汽車廠主和一位四川的農用車廠主，共同在一座摩托車廠裡，打造一款“前像奔馳，後似寶馬，後備箱如農用車”的“轎車”。
當時，覺得太不靠譜的王堅嚇得星夜回程，連一晚都不敢住。沒想到，後來李書福的“吉利”遠遠超出了其最初的夢想。更沒想到，有一天他自己也會走上雖然領域不同、但卻似曾相識的道路。
負責研發阿里雲架構的那兩年，心理學博士出身的王堅坦言，所面臨的爭議甚至比一輩子還多。但勇者不移志，其後，他又打算讓世界重新思考製造業與互聯網的關係。在面積只有3.5平方公里的雪浪小鎮，年輕的科技創業者、焦慮的製造業工廠主、高校的前沿科學家和創新資本，共同吹響了集結的號角。
而時間可以證明一切。
逐浪5年，雪浪小鎮已在工業互聯網領域揚起朵朵漣漪。其實嚴格說來，雪浪小鎮並不是“鎮”。猶如硅谷不是“谷”、中關村不是“村”，在多樣的形式與名稱背後，創造獨特的產業IP纔是不變的內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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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窗長三角研究院 出品
作者 | 谷青竹
編輯 | 陳 瑩
統籌 | 查一鳴
排版 | 靜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