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選戰但極右崛起?瑞典大選草根筆記
瑞典人到底如何執行民主?在瑞典還沒有選舉權的我,趁機跟風追大選,瑞典與臺灣截然不同的選舉方式,讓我大開眼界。 圖/美聯社
對我來說,深究這個黨真正最想達到的纔是最重要,他們說什麼、開什麼支票都沒用。
朋友一番話,透露了瑞典選民面對選舉時的壓力與焦慮。
瑞典大選結束後,根據《瑞典電臺》的初步結果,中間偏左的執政聯盟和在野的中間偏右聯盟,各自勉力拿下144(40.6%)和143席(40.3%)的國會席位,不只差距微乎其微、都沒能達標過半的175席,風頭正勁的極右翼「瑞典民主黨」(SD)還拿下17.6%選票,躋身第三大黨。「懸峙國會」的尷尬局面,不難看出這次選舉的僵局。
不過瑞典人到底如何執行民主?在瑞典還沒有選舉權的我,趁機跟風追大選,瑞典與臺灣截然不同的選舉方式,讓我大開眼界。
2018瑞典大選過後,「懸峙國會」的尷尬局面,不難看出這次選舉的僵局。圖爲選舉隔天,10日的瑞典當地報紙頭版。 圖/法新社
▌字典裡到底有沒有「選情告急」四個字?
這次選舉,在選前就因移難民問題、極右翼政黨崛起...等爭議,被許多媒體看作關鍵選戰。不過大選訂在9月9日,大部分政黨卻慢條斯理、溫溫吞吞,直到8月初纔開始發表競選海報,地方上的各黨競選海報到了8月中才在街頭與選民見面。好像非要等到夏天度假潮都回歸社會後再開始宣傳,才符合成本效益。
非選民的我卻越看越緊張,最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真的足夠做選戰嗎?
也許是瞭解選民心態,根據《瑞典電視臺》的專家分析,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選民都是到選前最後一週才決定要選誰,所以政黨若從3個月前就開始敲鑼打鼓,對選民來說只是疲勞轟炸,白費精力。
在瑞典也不流行宣傳車掃街、市場握手、路口道早安或紅白包場、大型演唱會痛哭下跪的拜票方式;街頭短講在大城市較多,我在居住的小鎮上,只遇過一次舉辦在公園裡的小型演講。瑞典的選舉,可用四個字做總結:
安靜、冷靜。
瑞典的選舉,可用四個字做總結:「安靜、冷靜。」雖然此次大選被看作關鍵選戰,但地方上的各黨競選海報到了8月中才在街頭與選民見面。 圖/法新社
緊跟在競選海報之後的是瑞典選戰中很特別的「木屋宣傳」。瑞典人對於木屋(stuga)有種莫名的好感,木屋常見於瑞典人家裡的庭園之中,作爲休憩或置放工具所用,對於夏天度假木屋的深愛與執念,更是支持許多瑞典人渡冬的重要精神支柱。因此用由各個政黨自行裝置的木屋來打選戰,倒也挺應景。
木屋宣傳將競選火力集中於選前最後3周,在木屋幫忙的黨工,並不是只有發發傳單、倒倒咖啡,還必須對黨的政見和工作、政治有基本瞭解,才能回答選民問題,有時候遇到不同意見的人來「挑戰」還可能得來場即時辯論。
而能夠負擔這些人力物力的黨派並不多,從木屋的規模、開張時間和工作人員數量,也能看出各黨在當地的實力。重要的是,木屋宣傳的方式,讓選民有機會更深入的瞭解政黨和政見,而政黨也能更直接的聽見選民的需求。與其將人力物力投入在跑婚喪喜慶或菜市場,瑞典政黨把大部分的選舉資源投進這樣的木屋宣傳中,爭取與民衆更深入的意見交流,似乎挺聰明的。
瑞典人對木屋情有獨鍾,競選期間的「木屋宣傳」方式,讓選民有機會更深入的瞭解政黨和政見,而政黨也能更直接的聽見選民的需求。圖爲瑞典女性主義行動先鋒黨(FI)的粉紅宣傳木屋。 圖/路透社
▌青年政治家
除了固有的社會、公民課程,瑞典學校在競選期間也會安排學生扮演不同政黨,進行課堂辯論;多數政黨也都有青年團,到學校擺攤、宣傳理念和政見(其實不只在大選前,在新生博覽會上也可見到政黨青年們的身影);我也曾在大街上看見一羣羣的高中生,在老師的安排下,到各黨宣傳木屋提問、討論;投票日前,許多學校也會舉辦「校園大選」(Skolval)。
這是一個由瑞典全國高中中學學生會、歐盟青年會議、瑞典青年媒體所主辦的活動,由各校向主辦方申請,在學校裡模擬國會投票、辯論與其他選舉相關活動。活動完全免費,還會有工作人員到各大城鎮辦理說明會,教導學校如何進行校園大選。核心概念是要讓7到12年級,還沒有投票權的學生實際操作投票,也讓年輕人有機會發表他們的意見。
多數政黨也都有青年團,到學校擺攤、宣傳理念和政見。圖爲各黨青年團代表在林奈大學進行公開辯論。 圖/作者Yongli拍攝提供
不只如此,瑞典政治中還有一個有趣的特色——參與地方選戰的候選人多數都是「兼職政客」,許多議員另有正職工作,利用個人空閒時間參與政黨運作、關心政治、到議會開會;大多隻有政黨提名的前兩名候選人,進入議會後纔會成爲全職政客。
例如,克魯努貝里省的溫和黨蔘選人羅蘭.古斯比(Roland Gustbeé)從15歲就開始參加政治活動,從青年黨工一路挺進市議會、省議會,甚至國會,也從兼職政客一路成爲專職政客。對他來說,在瑞典當政客是個彈性很大的工作,只爲選民負責,沒有所謂的上司,要如何處理議題、進行工作也有很高的自由度。
瑞典地方選戰的候選人多數都是「兼職政客」。像是羅蘭.古斯比(Roland Gustbeé)從15歲就開始參加政治活動,從青年黨工一路挺進市議會、省議會,甚至國會,也從兼職政客一路成爲專職政客。 圖/作者Yongli拍攝提供
瑞典的政黨地方黨團運作像極了臺灣大專院校的社團,多數人是志工,成員們爲了興趣或理想集結共同努力;瑞典政治人物的養成,也從這樣的草根志工參與開始,黨內對年輕人的培育也因此特別重視,透過青年團和各種政治相關的工作坊,訓練年輕人組織、計劃、執行的能力,經驗傳承。
例如在大選前,就有許多青年團早早開始培訓年輕志工,在競選期間到街上發傳單、挨家拜訪、闡述政見,再有經驗一點的就隨着競選活動到各地跟其他青年團的代表辯論。瑞典社會對年輕人有相當信任,早早就培養他們獨立自主,政黨願意放手放權給年輕人,也懂得利用年輕人吸引年輕選票,因此年輕政客在瑞典政壇並不罕見。
羅蘭告訴我,政黨需要年輕人,因爲黨需要成長,而成長的養分來自經驗與能力,這些都建立在人之上。從他參與政治開始,還未曾遇過因爲年紀而被質疑的經驗,多數人重視的是你的知識、教育、溝通能力、甚至網絡人脈,年齡並非全部。政黨就是建立在年輕人這個重要基礎之上。
瑞典從小學就開始政治教育,人人對主要政黨和議會運作都有基本瞭解。 圖/法新社
▌怎麼選?投給誰?選擇困難的人有救了!
瑞典政壇小黨林立,光是在國會中的主要政黨就有8個,其他少數黨不下數十個,加上曾在前屆國會與歐洲議會選舉中得票率超過1%的小黨、地方或省級小黨,選票上密密麻麻的字和各黨標幟,看的人眼花撩亂,選項如此衆多,到底該如何選擇?
所幸,瑞典從小學就開始政治教育,人人對主要政黨和議會運作都有基本瞭解。然而,當投票的這刻真正來臨時,選民還是不免焦慮,該如何投票才能將自己這票的影響力發揮極致?
許多媒體瞭解選民的焦慮與選擇困難症,於是推出「大選指北針」(Valkompassen),幫助選民瞭解自己的政治傾向,將選民對各議題的意見與政黨政見配對,建議選民如何投票。其中《瑞典電視臺》(svt)與《瑞典晚報》(Aftonbalet)推出的大選指北針最受歡迎也最具指標性。
前者依照地方、省級、中央三個階層的選舉,分爲三種測驗,地方選舉還分爲不同省、市,對不瞭解政黨在地方政見的選民很有幫助;而後者跟哥特堡大學合作的指北針,則普遍被認爲意向分析做得更加精準。
除了這種類似「心理測驗」的指北針之外,《瑞典電視臺》與《瑞典電臺》除了爲大選製作各種特別節目,讓一般選民更加了解選舉,也製作了許多兒童節目,還有用「簡單瑞典文」與各種移民主要語言所做的內容等,讓社會上更多成員能夠參與其中。畢竟,選舉與政治本是衆人之事。
到底要投給誰?瑞典政壇小黨林立,光是在國會中的主要政黨就有8個,其他少數黨不下數十個,加上曾在前屆國會與歐洲議會選舉中得票率超過1%的小黨、地方或省級小黨,選票上密密麻麻的字和各黨標幟,看的人眼花撩亂。圖爲瑞典候選人票。 圖/路透社
▌辯論、辯論、再辯論
瑞典選戰中最重要的一環就是辯論——辯論可以說是瑞典政治人物必備的基本技能,由於瑞典黨派衆多,每個黨都有各自的意見,若是沒有清楚的思路、口條和議事規則,議會裡要想做出任何討論甚至決定,可能比登天還難。
大選前幾個月,各黨雖然還沒有很大的競選動作,但全國各地、不同層級的政見辯論就慢慢開始了。不只是各黨的主席,從各黨青年團的代表、各黨地方候選人到中央層級的政治人物,都有機會親上戰線辯論。
辯論有時候是一黨對一黨,有時候是八大政黨同場辯論,有時候則是上電視臺接受專業的政治線主持人訪問,種種的提問、解釋、論述過程,在大選後期於各大媒體不斷重複上演,好像不將所有政治人物的腦汁榨乾不過癮,也像小氣鬼擠牙膏一樣,不擠出最後一滴絕不放棄。
瑞典的政治就是有關於稅的討論。
看了電視臺爲了辯論節目剪接的歷史回顧片段後,朋友這樣告訴我。
辯論可以說是瑞典政治人物必備的基本技能,有時候是一黨對一黨,有時候是八大政黨同場辯論,有時候則是上電視臺接受專業的政治線主持人訪問。 圖/法新社
確實,左右陣營對於稅收的看法,正是本次與過去多次大選中很受矚目的焦點:左派陣營希望增加稅收,以處理更多社會福利問題;而右派也同樣希望處理這些問題,但他們希望減收窮人與老人的稅。但沒想到的是,雙方陣營在稅率議題上的針鋒相對,竟也給大選帶來意外樂趣。
左派陣營的頭頭、時任總理、社民黨(SAP)主席的史地芬.勒夫文(Stefan Löfven)屢屢在辯論中質問右派陣營、溫和黨的烏夫.克里斯特森(Ulf Kristersson):「減稅後沒錢了,你要怎麼聘更多警察?、要怎麼改善醫療人員的工作條件?」而烏夫則總是把「增稅不能解決一切」掛在口上。整個競選過程中的重重辯論,兩人針對減稅或增稅的一來一往,經典到被網友做成嘻哈歌曲調侃,紓解紓解大選的緊張氣氛。
競選期間的多次辯論下,選民不是笨蛋,他們睜大着眼睛看、豎起耳朵聽,空口白話在這樣的重重檢視下可是難以遁形,若是立場搖擺,或說了半天吐不出什麼真材實料,那就準備離開國會吧。而即便當個選民有這麼多功課要做,如此麻煩,瑞典投票率還是高得嚇人,就算2002年投票率史上最低時也都還有80.1%,可見民主在瑞典人心中的地位。
左右陣營對於稅收的看法,正是本次與過去多次大選中很受矚目的焦點。左派陣營的頭頭、時任總理、社民黨(SAP)主席的史地芬.勒夫文(Stefan Löfven,右)屢屢在辯論中與右派陣營、溫和黨的烏夫.克里斯特森(Ulf Kristersson,左)針鋒相對。 圖/法新社
▌「加油吉米!」極右勢力崛起
最後談到瑞典大選,當然不能不聊到極右黨派「瑞典民主黨」崛起這檔事。當然,也不能忽略此黨的靈魂人物吉米.奧克鬆(Jimmie Åkesson)。他反對歐盟、反對全球環境政策、反移民,跟瑞典傳統政治價值完全背道而馳。
像是吉米在選前最後辯論中曾表示,移民找不到工作都是因爲「他們不是瑞典人、對瑞典適應不良」。這番話立即引起中間黨的主席安妮.樂弗(Annie Lööf)當場敲桌抗議,事後《瑞典電視臺》的主持人聲明,吉米的言論與電視臺的立場不合,隨即引起軒然大波。
吉米大聲批評國營電視臺在選前公然選邊站的誇張行爲,並且表明電視臺不道歉就要杯葛到底;瑞典電視臺也提出組織章程,表明不接受節目中出現歧視言論。此事在選前鬧得沸沸揚揚,雙方互不相讓,選後的開票之夜,吉米也未親自接受《瑞典電視臺》的採訪,只派出發言人跟電視臺應對。
瑞典民主黨的靈魂人物吉米.奧克鬆(Jimmie Åkesson),反對歐盟、反對全球環境政策、反移民,跟瑞典傳統政治價值完全背道而馳。 圖/路透社
事實上,許多瑞典選民對由吉米領導的SD,有種複雜的感覺。一般人認爲這個黨明顯的歧視移民,並且有很深厚的納粹背景,有能力管理公共事務的黨員極度有限,絕對不會考慮把票投給他們;但另一方面,若不是SD揹着種族歧視的罵名,高聲提出對政府接收難民的各種質疑,重視政治正確的瑞典人,也許不會開始公開討論因爲政策失誤所產生的種種問題。
SD的納粹背景和吉米的種種歧視言論,讓包括社民黨、中間黨和自由黨的許多政黨都聲明決不跟SD合作。然而,開票結果最終顯示,左右陣營在國會中的席次只相差了一席之多,SD得票率第三高,共得62席次。若各政黨不打破傳統黨團陣營的模式,則勢必得拉攏SD。
我想,這是吉米和SD給瑞典政治的最新考驗,測試瑞典模式中各政黨的協商能力是否寶刀未老,也測試各政黨是否能爲價值與理想堅持,或最終會因爲執政權力,而向極右勢力妥協?
瑞典大選並未停止在開票那天,精彩的還在後頭。
極右翼「瑞典民主黨」(SD)得票率第三高,共得62席次。若各政黨不打破傳統黨團陣營的模式,則勢必得拉攏SD。各政黨是否能爲價值與理想堅持,或最終會因爲執政權力,而向極右勢力妥協?瑞典大選並未停止在開票那天,精彩的還在後頭。 圖/法新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