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的冬季戀歌‧示範作】張馨潔/山丘暖房

圖/Sonia

火上的熱湯滾了,冒出幾叢氣泡,鍋中的姜與米酒漫出香料與發酵香氣,樓上的孩子右腿跨着棉被,側身作着夢。隔着褐色的玻璃大門,能看見馬路對面那戶人家後院,五棵高出籃球架的椰子樹,被風吹出了戲劇化的弧形,從未結過果也從未被吹斷。

如果是假日,平時賴牀的倦意全無,孩子吃着翻找來的零食與飲料,盤腿在書房的木沙發將頻道一臺轉過一臺,看着拼組的節目片段。他們有四個人,有的人想看卡通,有的人想調整音量,有的人想放錄影帶,喧鬧之間的每個變化之後,都足以讓他們安靜十分鐘有餘。

當走廊開始迴盪着只有成人尺碼的鞋子能踩出的腳步聲,他們便一個個溜回房間,在那散亂着的被褥通鋪之間開始制定遊戲的規則。

棉製被套印着豔紅大花、虎皮斑紋、變形蟲,仔細還能看見零星幾隻錯了版的疊影動物。每個人都夢想着有自己的帳篷,但棉被太厚又太大,只能用椅子或繩子,掛上棉被架起屋子之間的圍籬,四個人隔出兩間房,兩人一室,沒考慮獨居。

遇到要上學的時,別提上學,雖然孩子們都這樣說。爲了讓他們多睡點,父母發明了一個遊戲似的快速早餐。將鮮奶注滿帶有把手的大碗公,輕輕在裡面擠上幾圈巧克力醬,大手不注意的時候,孩子們會趁隙再補幾圈,插入四支吸管一起喝這一大杯牛奶。誰是假裝在喝,其實喉嚨根本沒吞,誰往杯裡吐泡泡,帶着要上學的低壓,他們一邊扭動一邊抱怨着,然後帶上母親準備的熱食,炸蔬菜丸或雞塊,推推擠擠的上了車。

近年的嚴冬冷峻非常,深秋盡頭帶着貓我們鑽進暖氣房,心頭依然揣着對戶外嚴寒的牴觸,直到早晨手腳伸出棉被,一時忘卻了外面的氣溫,一團暖意如光籠罩,忽地想起我還是那羣孩子之一時,那段時間穩定移動的童年。

即便從歪斜的椰子樹想起老家位於迎風的小丘,記憶裡卻絲毫搜尋不到寒冷的記憶,只記得滿室暖氣烘烘照着身體,彷彿光暈,離了棉被隨即被套上保暖的衣物,父母將暖氣機開放整宿的暖房中,我們像黃燈泡下的黃絨小雞,不知春秋的四處憨笑傻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