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開工儀式】洪芳怡／白噪音歌曲的催眠寫作術

圖／李採容

幼稚園中班起，我常常在小馬桶坐一上午卻毫無結果。後來，母親發現芒果對我有奇效，但家境拮据，且冬日裡芒果昂貴難尋，讓她大傷腦筋。上了小學，便秘的症頭益發嚴重，整週毫無便意是常態，聽見老師說最好日日如廁、同學描述時間一到就會肚子痛，都令我幼小的心靈無比震驚。

便秘的毛病在我念博士班時突然不見蹤影，我初次體會到通體舒暢原來是這樣的解放感。怪異的是，曾經下筆如飛的本領同時消失，再也無法恢復心到手到、一切水到渠成的通暢狀態。如此奇特的「等價交換」發生在土星即將回歸的年紀，日後我因着學術環境沉痾，轉身踏上單打獨鬥的別路，內在對於文字的渴望愈來愈深刻，即使寫作速度再慢、生出一本書的過程彷若難產，我還是想寫。想來想去，我需要有催生文字功效的「芒果」。

●找一首不會啓動連鎖反應的歌曲

我曾以爲這樣的魔法物件會是咖啡、貓、甜點，試過精油、牌卡、香氛，或者打掃家裡，或者選用可愛文具，或者把房間佈置出某種氛圍，也找來潺潺水聲與說話聲，但屢試屢摃龜。一氣之下，我日夜無止境點播當時酷愛的某首歌曲，沒想到誤打誤撞，文字就此晃呀晃地生出來，這下恍然大悟，要找的是能讓我深深浸泡、有白噪音功能的特定歌曲。

不過這事有些複雜。由於過去的訓練，耳中聽見的人聲樂聲會在腦海的大總譜上歸位，聽寫採譜連同和絃級數與樂曲分析一併完成。在我轉以文字思考、生產的是文字而非音符之後，自動化的音樂能力不時變成侵入性的干擾，無法一鍵關掉，還會佔掉腦子運作的CPU，一聽見就進入分析模式。

如是之故，要找到不會啓動我連鎖反應，又能讓寫作過程變得暢快的歌絕非易事，且歌曲使用期限無法預測，隨時過期，說起來是可遇不可求。細數歷年來工作專用的白噪音歌曲，類型大相逕庭－－不出名的早期流行歌、香頌、民謠搖滾、動漫主題曲、爵士樂，乃至於配上朗讀詩作的電影配樂，因此無法抱着期望去找。這些歌曲唯一的共同點，是在我身上觸發與接收的特定模式。

●這歌曲不但要順耳還要能催眠人

爲了保持思路暢通，我的白噪音歌曲可以雅緻，不能賣弄，可以流利，不能平淡。必須先帶給我少許驚喜，讓我心生好感，也要不落俗套，氣味清新，才能夠每日播放十幾個小時，月復一月乃至於橫跨數年反覆聆聽。再者，切忌包藏過多心思與深奧技藝，免得我強迫症發作，聽一次費神一次。

上述條件已經篩選掉無數歌曲，不過單憑順耳仍不足以緩解我文字便秘的窘境，還得要能將我催眠才行。是的，催眠正是這些身負重任的白噪音最大的功能，發生的關鍵有二。一是頻率，這類歌曲多半有人聲，音域稍高，與我心靈深處的歌聲在音高與嗓音粗細都相互吻合。二是速度，必須比我的心跳稍微快一點點，重複的韻律模式帶着我的呼吸，引導我的血液緩慢平穩地流動。頻率與速度讓我進入靜定狀態，身體放鬆，腦袋放空，白噪音歌曲我聽也未聽，聞也不聞，眼觀鼻鼻觀心，進入自己的思緒裡。

動筆前，要點開的不是文字檔，而是千挑萬選的白噪音歌曲，設定好無限循環，按下播放。無論身在人聲鼎沸的咖啡店、搖晃的火車上、車水馬龍的路邊長椅、自家餐桌沙發或地板，我都可以如入無人之境。白噪音歌曲是門，是通道，是無形堡壘，亦是麻醉劑與動人咒語，將我從環境中隔離出來，讓我老僧入定，領我躍入幻影，陪我微火熬煮、細澗慢流。在如風、如水、如日光的樂聲中，生米成熟飯，文字發芽，石縫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