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網吧老闆不會趕走蹭睡的人

經常離家出走的朋友們都知道，囊中羞澀時最好的去處就是網吧：有泡麪，有熱水，最重要的是有軟椅讓你躺着睡。

白天偶有幾個逃課的學生，晚上則生意火紅、人丁旺盛，24小時不打烊。有些人交了包夜費，困了也能名正言順地睡上一宿，可有些人只付了一小時的上機錢，就佔着好位子呼呼大睡。

面對來蹭睡的人，網吧老闆卻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都是做生意，難道就網吧老闆不愁賺嗎？

其實，網吧“蹭睡”是一份頗有年代感的集體記憶。

傳統網吧逐漸向升級版的網咖和電競館轉型，網吧環境和檔次也跟着蹭蹭往上提。飲料餐食、檯球桌、按摩椅和沐浴桑拿應有盡有，小時候你不屑一顧的“網魚網吧”，現如今改頭換面爲高攀不起的“網魚網咖”，難以再現無數“浪子”留宿的盛況。

而能讓人蹭睡的網吧，多半都是十多年前那些遍佈城鎮犄角旮旯、在夜晚違法經營的黑網吧。

自2002年“藍極速網吧”縱火案後，國務院就公佈了《互聯網上網服務營業場所管理條例》，明令禁止網吧在24點後繼續營業[1][2]。除了部分試點區域允許自行調整營業時間外，大多數網吧理應在零點後關門[3]。

網吧的環境、衛生、服務質量等方面，都會影響網吧場所資質和星級的評定 / 圖蟲創意

此外，正規營業的網吧，不僅不能選址在中小學直線距離200米的範圍內，營業面積也至少要達到20 ㎡，單個機位的面積不能低於2 ㎡[4]。而黑網吧常常就遍佈在校門口的一條小巷裡，一間民房、仨倆風扇、數排電腦，24小時不打烊。

但再昏暗的燈光和渾濁的空氣，都攔不住在遊戲中尋找刺激的人。

深夜，煙霧繚繞的網吧裡，校服一扔就圍作一團的，是翹課上機的學生；一身皺巴巴的格子衫，在靠背上癱成一條的，是白天被工作暴虐的社畜；把兩個座椅拼成牀，踢掉黑膠鞋平躺着的，是遊手好閒的社會青年，日常膜拜“做一天闊以玩三天”的“三和大神”。

在舊式網吧還遍地開花的2012年，中國互聯網上網服務營業場所行業協會曾表示，月收入3000元以下的用戶是網吧的常客，在消費羣體中的佔比超過65%[5]。

而半夜需要廉價住宿的，恰恰也是這些人。5元就能過一宿的網吧，不僅能讓錯過宵禁的學生有地補覺，讓一臉麻木的社畜再次眼裡有光，甚至還比“三和大神”們15元一晚的“掛逼房”更划算[6]。

兩類人羣的高度重合，意味着拒絕某人的蹭睡需求，就是拒絕今後帶來收入的潛在客戶。

以競技場爲遊戲場景的MOBA遊戲需要多人作戰，適合與朋友一起開黑 / 圖蟲創意

更何況，深夜營業額本就難以捨棄，很多時候網吧必須得通宵營業才能回本。

深夜看似人流量少，爲網吧帶來的收入可不少。2013年，中廣網的記者曾做過調查，一個網吧一天的成本是七百元，白天營業收入只有三四百元，需要加上網上包夜的費用，一天的營業額才能超過成本[7]。

並且，網吧的主流遊戲是聯機遊玩的MOBA類與FPS類遊戲，天然帶有連坐開黑的屬性，但凡你想和哥幾個通個宵，能在深夜經營的黑網吧幾乎是你唯一的選擇[8]。

此外，來蹭睡的人既不會增加成本，還能偶爾帶來額外的收益。尤其是泡麪、零食、飲料這種便利店式的小宗消費，半夜在外留宿，這類需求往往更加旺盛。根據2018中國互聯網上網服務行業發展報告，上網費僅佔網吧收入的66.2%，其他的都是飲食與增值服務收入[8]。

網吧直播、廣告收入和聚會場地費等，都是網吧的增值服務收入來源 / 圖蟲創意

黑網吧的立身之本，也讓它與顧客之間形成了曖昧不明的關係。

平時本就頂風作案，不敢大張旗鼓宣傳，“能包夜”的口碑都得靠顧客口口相傳。拒絕一個蹭睡者，壞掉一個能免費宣傳的機會，得不償失。倘若還因此攤上了事，就更是因小失大。

畢竟在平時，黑網吧因爲大多投資規模小，營收幾乎全由老闆一人掌控而無正規財務記錄，且提供的服務具有虛擬性質，難以取證和定罪，但店內一旦發生聚衆鬥毆乃至刑事案件的話，就麻煩大了[9]。不拒絕蹭睡的人，也是因爲老闆不想惹事生非。

成本低，聚人氣，略帶一些收入，還有助於長期口碑積累，因此對網吧老闆來說，允許人蹭睡留宿纔是正常的商業思維。與之類似，通宵營業加上有寬敞休息位置的店面，比如快餐店，也基本都會允許有人留宿。

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裡，偶爾也會有買一桶泡麪就吃一宿的客人 / Unsplash

不過，如今能收容蹭睡人羣的網吧倒是變得越來越少。

2016年前後，短視頻和手遊作爲移動互聯網大潮的代表，沖塌了網吧業的城牆。網吧的數量一降再降，到了2020年底劇減至9.6萬家[10]。

剩下的網吧，也開始向高端化轉型，如電競酒店、網咖等。這些配套服務周全與私密性強的場所，逐步取代了充斥着廉價煙火氣的舊式網吧，讓蹭睡變得不再可能。

曾經的你混跡於檯球廳、KTV、網吧，但對於身在“雞娃”浪潮中的00後、10後們而言，不需要身份證、沒有防沉迷系統的免費“網吧”，也就只剩“小米之家”、“華爲之家”和“蘋果之家”了。

參考文獻

[1]中國新聞網.(2002).北京2002年“十最”名案公佈 藍極速縱火案居首.

[2]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公報.(2002).互聯網上網服務營業場所管理條例.

[3]中國青年報.(2008).爲未成年人上網撐起綠色天空.

[4]武漢市洪山區人民政府.(2022).行業綜合許可（網吧/網咖行業）一次性告知書.

[5]中國互聯網上網服務營業場所行業協會.(2012).2012中國網吧市場年度報告.

[6]本站看客.(2018).我恨三和，但終究還是離不開它.

[7]中國廣播網.(2013).記者實地調查：網吧通宵營業禁令11年後淪爲空文.

[8]中文互聯網數據資訊網.(2019).2018中國互聯網上網服務行業發展報告.

[9]餘星.(2015).對當前黑網吧非法經營犯罪案件的調查分析.法制與社會: 旬刊, (023), 61-62.

[10]中國互聯網上網服務行業協會.(2022).2020中國互聯網上網服務行業發展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