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西藏史(一百五十八)——突騎施的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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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期咱們講了蘇祿重建了突騎施汗國,並且用聯合大食、吐蕃襲擾安西的方式證明了自己的實力。隨後唐朝改變了扶持阿史那王族的政策,把第三代興昔亡可汗阿史那獻召回長安,轉而開始在突騎施身上下注。
唐朝之所以要改變執行了幾十年的政策,一方面是因爲阿史那王族實在難堪大任,另一方面也是迫於突騎施汗國的實力。
隨後唐朝在突騎施蘇祿身上頻頻加碼。
開元六年(718年)五月,“封蘇祿爲左羽林大將軍,金方道經略大使,順國公,食邑三千戶”。
開元七年(719 年)十月,“封突騎施蘇祿爲忠順可汗”,割讓碎葉做其牙帳。
開元十年(722年),又冊封阿史那·懷道的女兒爲金河公主,嫁給了蘇祿。
砸了這麼多的政治籌碼,是不是唐朝對突騎施很信任呢?
其實未必!
在《新唐書·突厥傳下》寫道:“(蘇祿)詭猾,不純臣於唐,天子羈繫之,進號忠順可汗”。
反過來其實也一樣,蘇祿能和唐朝合作,自然也可以和其他勢力合作。
所以唐朝和突騎施的聯盟,不過是各有所想的脆弱聯盟。
但至少在初期,雙方合作得很愉快,各自拿到了想要的東西。
開元五年(717年),呼羅珊換了一位新總督,他認爲對呼羅珊的治理只能使用“鞭與刀”。但他進攻河中的行動,遭到了突騎施的痛擊,被迫以繳納贖金的方式逃脫。
大概就是因爲這場勝利,讓唐朝認識到突騎施是一把快刀,可以用來對付大食人。
也就是在此戰之後,唐朝開始快速在蘇祿身上下注。
開元七年,也就是唐朝冊封蘇祿爲可汗的當年,大食軍隊捲土重來。
粟特人的求救信雪片一樣飛到李隆基的案頭,安國的信中寫道:“自有安國已來,臣種類相繼,作工不絕,並軍民等並赤心奉國。從此年來被大食賊每年侵擾,國土不寧。伏乞天恩滋澤,救臣苦難。仍請敕下突騎施,令救臣等。臣等即統領本國兵馬,計會翻破大食,伏乞天恩,依臣所請。”(《冊府元龜·外臣部·請求》_[宋]王欽若)
而李隆基對蘇祿的指示是“西頭事委你,即鬚髮兵除卻大食,並守大國西門”。
也就是說,李隆基把突騎施推到了抗擊大食的第一線。
突騎施的表現確實很出色,他們再次痛擊了大食軍隊,直接導致那位迷信“鞭與刀”的呼羅珊總督下課。
突騎施連續挫敗大食,極大的鼓舞粟特人的士氣,他們在河中掀起了反抗的浪潮。這場聲勢浩大的起義,甚至蔓延到了呼羅珊地區,很久不在史冊中露面的波斯,也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遣使唐朝尋求幫助。
從這點上似乎可以看出,突騎施戰勝大食的影響力,已經跨過了阿姆河,對波斯的復國運動產生了鼓舞。
但我們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突騎施與波斯人發生過實質上的聯繫。我們只知道,在阿拉伯文史料《年代記》裡記載:“在720 年末,蘇祿手下的一個將領率部和粟特人一起反抗大食,並曾經向撒馬爾罕發動過進攻。”
721年(開元九年),大食再次發兵河中,又遭到了突騎施的痛擊,龜縮在撒馬爾罕城內,不敢出來。
723年(開元十一年),大食進攻拔汗那(費爾干納)。
我們之前說過,唐朝對拔汗那的重視,遠超河中其他國家。李隆基下詔要突騎施馳援,大食再次慘敗,幾乎全軍覆沒。
724 年,大食捲土重來,再次發兵拔汗那。
蘇祿派兒子領兵出援,遭到痛擊的大食人,盡棄輜重,狼狽西逃。在強渡阿姆河的時候,又被石國、拔汗那軍隊半渡擊之。未能渡河的大食人,被突騎施包圍,缺糧斷水之下,只能奪路逃命,主將僅以身免。
這場慘敗被阿拉伯史料稱爲“渴水日”之戰。
英國學者曾這樣評價“渴水日”之戰,“這場災難性的失敗,在阿拉伯的征服史上是一個劃時代的事件。
這實際上是阿拉伯人十五年中對河中的最後一次入侵,但更爲重要的是打擊了阿拉伯的威望。
現在,作用倒轉過來了。
從此以後,阿拉伯人發現自己成了防守的一方,並且逐漸地被從阿姆河外的所有地區驅逐出去。”
連續不斷的失利,讓大食認識到,他們的對手不僅僅是突騎施,還有在背後暗中支持的唐朝。
於是在開元十三年(725 年),新任呼羅珊總督派出了一個使團到訪長安。
上一次大食的使臣到來,還是6年前的719年(開元七年)。
在這一年裡,唐朝冊封蘇祿爲可汗,之後突騎施便開始了吊打大食的節奏。
很顯然,時隔六年的兩次訪問,目的很不一樣。
719年的時候,大食順風順水,打得粟特人鼻青臉腫。而725年的時候,大食人剛遭遇了“渴水日”之戰,鼻青臉腫的是他們。
所以,這次訪問兩邊聊得挺愉快。
《冊府元龜》記載,“正月丙申,大食遣其將蘇黎等十二人來獻方物,並授果毅、賜緋袍、銀帶,放還蕃”。
我們不知道,這次訪問取得了哪些成果。
但在726年,突騎施就和唐朝爆發了一場危機。
當然了,這兩次事情之間,未必有必然的聯繫。但唐朝與大食恢復聯絡渠道,爲日後聯手絞殺突騎施埋下了伏筆。
關於突騎施和唐朝的問題,我們一會再說,咱們先把突騎施和大食說完。
725年到727年,大食和突騎施之間沒有爆發特別大的軍事衝突,算是一個短暫的休整期。
到了727年,新任呼羅珊總督到來,他的政策再次激起了粟特人的反抗,起義浪潮再度席捲中亞。
當大食軍隊開始鎮壓起義的時候,粟特人向突厥勢力求援。蘇祿的騎兵,再次痛打了阿拉伯人,攻克布哈拉,大食殘兵敗退到撒馬爾罕。
到這個時候,大食人只剩下了撒馬爾罕,其他區域都在突騎施的掌控之中了。
開元十七年(729年),大食人發動反攻,突騎施逐次退卻,同時截斷了沿途的水源,最後大食人成功擊退了突騎施,但也是一場慘勝。
730 年,粟特起義軍發動進攻,包圍了大食最後的據點撒馬爾罕。
危局之下,大食再度易帥,出兵解撒馬爾罕之圍。
蘇祿誘敵深入,斷其水源,同時展開了火攻。大食再次慘敗,一萬二千士兵只有千餘人逃走。
由於這場慘敗中,大食軍隊丟棄了全部輜重,在阿拉伯史料裡被稱爲“行李日”之戰。
憑藉連續吊打大食的戰績,突騎施蘇祿在阿拉伯史料裡有了一個新綽號,叫做“阿布·穆扎衣”,意爲“奔突的公牛。
到了這個時候,大食人在河中地區只剩了一座孤城,其他區域全都控制在突騎施的手裡。似乎只要突騎施全力一擊,就能徹底把大食的軍隊徹底驅逐出去。
在吊打大食期間,蘇祿累積了超高的威望,在成爲大食人夢魘之餘,也成了粟特人心中的解放者。
同時,突騎施軍隊強大的戰鬥力,也讓粟特人側目。所以這個時候的蘇祿,可以說是“振臂一呼,贏糧而景從”。
但他沒有繼續出兵把大食人攆走,而是轉移了戰略目標,從西邊的大食,轉向了東邊的唐朝。
我們不清楚是什麼原因,造成了這種結果,唐史裡面也沒有直接的記載。
但從相關的描述上看,蘇祿與唐朝交惡,可以來源於雙方態勢的變化,以及突騎施與吐蕃的關係。
我們先來說態勢的變化:
突騎施的崛起之路,一直都是在抗擊阿史那王族的領導權。
或者說是異姓突厥和突厥王族的領導權之爭。
在整個崛起階段,唐朝都在支持突厥王族,所以突騎施曾經兩次以進攻安西四鎮的方式展示自身實力。
在這兩次秀肌肉的過程中,突騎施曾經聯合過後突厥、吐蕃和大食。
也就是說,突騎施對與大食和吐蕃聯合,本來就沒什麼心理障礙。
等到唐朝被迫承認突騎施的實力之後,尤其是李隆基把碎葉割讓給了突騎施之後,蘇祿在一段時間裡,儼然以唐朝在中亞的代言人自居。
這點從粟特人向長安求救時,直接請求突騎施出兵,就可見一斑。
估計粟特人心裡也很清楚,唐軍根本指望不上,還不如指望突厥人。
但估計誰也沒想到,突騎施這麼猛,打得大食滿地找牙。
這時候蘇祿的狀態就不一樣了,您再讓他做一個唐朝的附庸,對長安俯首帖耳,他就有點接受不了了。
這點從一個例子上,可以看出些許端倪。
開元十八年(731年),長安舉行了一場慶功宴,宴會的主賓是突騎施的使臣,目的是爲了慶祝突騎施爆錘了大食。
《資治通鑑》是這麼記載的,“突騎施遣使入貢,上宴之於丹鳳樓,突厥使者預焉。二使爭長,突厥曰:‘突騎施小國,本突厥之臣,不可居我上。’突騎施曰:‘今日之宴,爲我設也,我不可以居其下。’上乃命設東、西幕,突厥在東,突騎施在西”。
這段話的意思是,突騎施和突厥的使臣在李隆基面前展開了互噴。突厥使臣說:“突騎施一直都是突厥的小弟,位置不能排在我前面。”
突騎施使臣反脣相譏,“今天的宴會是爲誰誰備的,你心裡沒點逼數是吧?”
李隆基的處理方式是宴會分左右兩席,突厥在東,突騎施在西,誰都別爭。
從李隆基的處理方式上看,在唐朝心中,突騎施已擁有和突厥平起平坐的地位。
其實突厥使臣說的也沒錯,突騎施確實曾經是突厥的小弟,但現在小弟長大了,你再跟他說,我是你大哥,人家衝你翻白眼了。
那麼再往前想一步,突騎施能不認突厥這個曾經的大哥,會不會有一天,也不認唐朝這個大哥?!
我之前曾經說過,突騎施是一個獨立自主特點很明顯的政權,他們從崛起的那天開始,就一直走在懟大哥的路上。
這一點,唐朝人心裡有充分的認識。
我們剛纔說過,《新唐書》裡給蘇祿的評語是“詭猾,不純臣於唐”,而唐朝的辦法是“天子羈繫之”。
“羈”這個字的本意是指“馬籠頭”,引申義是束縛,拘束。
唐朝也確實是這麼做的,突騎施花樣吊打大食以後,一直躲在長安不敢回國的護密國王,也可以施施然的回家了。
李隆基在他回國之前反覆叮囑,一定加強對突騎施的防範,與安西都護協商配合,共同禦敵。
另外,在突騎施兵鋒最盛的時候,唐朝與大食之間的聯繫突然加密了。
在大食東擴的初期,兩邊的交往非常少,但到了開元十三年(725 年)的正月,大食使臣突然跑到長安獻方物。
到了開元十八年(730 年),大食使臣又跑到長安來朝貢。
這兩次使臣到來的背景,一個是渴水日之戰的次年,另一次是粟特起義軍圍攻撒馬爾罕。
我們當然不能說,大食使臣來了,唐朝就和大食聯手對付突騎施了。當時突騎施殺得痛快,唐朝也樂見其成,使臣來訪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但如果有一天,突騎施跟唐朝掰了,那聯合大食一起搞突騎施,就順理成章了。
我們再來說說蘇祿,當年他是很願意聯合唐朝的,至少是很在意唐朝的態度。因爲唐朝手裡有西突厥王族,這對突騎施來說大小算個麻煩。
所以,突騎施的三代雄主,不管是烏質勒、裟葛,還是蘇祿都在努力的展現實力,就是爲了讓唐朝趕緊把西突厥王族拿走。
但花樣吊打大食以後,蘇祿的想法也變了。
我估計當時的蘇祿是這麼想的,大食也就那樣了,想什麼時候捶,就什麼時候捶。
粟特人肯定不是啥問題,早就俯首帖耳了。河中地區對突騎施來說,就是一塊韭菜地,想什麼時候割,就什麼時候割。
後突厥在這個時候,已經沒落了,自己那一畝三分地都快混不明白了,根本沒能力西征。
吐蕃離得比較遠,沒什麼直接的利益衝突,而且突騎施和吐蕃已經聯繫上了,兩邊眉來眼去聊得還挺愉快。
也就是說,過去在西域棋盤上落子的幾位大哥,要麼就是被捶了,要麼就是自己沒落了,就剩下唐朝這一個有威脅的存在了。
不過蘇祿心裡也清楚,以突騎施自己的力量單挑唐軍,勝負也就是五五開,就算打贏了也是慘勝。
但突騎施承受不了慘勝的代價,這種弱勢政權只要露出削弱的苗頭,那就是被羣狼分食的命運。
所以,蘇祿也開始了統一戰線,他留着大食在河中的據點,沒準兒是不想把大食人打急眼了。
他和吐蕃眉來眼去,又在開元二十二年(公元734年)娶了吐蕃公主,大概率是想聯蕃制唐。一旦哪天真的跟唐朝打起來,吐蕃可以從側翼,分散一下唐軍的力量。
他娶突厥公主,很顯然是爲了鞏固自己的基本盤,拉攏更多的突厥支持者。
當然了,蘇祿的這些舉動本身無可厚非,任何王者的天梯之路,其實都是這麼走過來的。
但在唐朝君臣眼裡,這就是大逆不道、這就是“不純臣於唐”,尤其是蘇祿聯繫吐蕃的舉動,是唐朝無論如何都難以容忍的。
就是在這種認知差異的局面下,唐朝和突騎施的關係,走上了死亡螺旋。
下一期,我們要專門來講講,唐朝人最忌憚的,突騎施與吐蕃之間的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