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大學“擁抱納咪”支教團:雪寶頂下,海棠綻放

天津大學“擁抱納咪”支教團第27期成員與孩子們合影。受訪者供圖

背枕岷山主峰雪寶頂,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松潘縣上納咪村靜靜地紮根在海拔3200米的高原之上。爲了抵達這裡,天津大學“擁抱納咪”支教團的隊員們需要先在成都集合,乘坐7-8個小時的大巴前往松潘縣,短暫休整一晚後,再由上納咪村的村民驅車穿過70多公里的山路接至村裡。

雪寶頂是涉藏地區苯波教七大神山之一,藏語爲“夏旭冬日”。自2010年起,每一年的夏季或冬季,“擁抱納咪”支教團的隊員們都會到上納咪村開展寒、暑期支教活動。

他們的到來是這裡的孩子一年到頭最盼望的事情之一。

上納咪村四面環山,有雪山融水匯成小溪,是村裡的主要水源。“擁抱納咪”的支教點就設在溪流的最上游。隨着向上的山路里“織出”幾行細細的腳印,彼此牽掛的孩子們在“擁抱納咪”學校的開學典禮上如期重逢。

遙遠的雙向奔赴

“擁抱納咪”支教團與上納咪村的每一次相聚,總會聽到學生們滿臉期待地發問:“山的那邊是什麼?”因爲地處偏遠,居住在這裡的人們世代以放牧、進山挖藥材爲生。村子裡沒有學校,上納咪村的孩子大多隻能前往70多公里以外的松潘縣城讀書。

遙遠的路程是孩子們接受教育的一大難題。“村裡的交通很不便,我們生活、教學所需的用品都需要一次性帶齊,否則就只能開兩個多小時的車去最近的縣城買。”作爲“擁抱納咪”第22期實踐隊的指導教師,高鵬舉回憶起自己第一次上山時的場景,“當時還地震了,村莊裡連着20多個小時都沒有電和信號。”

不穩定的電力和天氣無時無刻不在考驗着隊員們的應急能力。“比如我們準備的一些需要用到PPT進行演示的課程,遇上停電的話,這課就沒法兒上了。”上納咪村變幻莫測的天氣也常常讓負責教務安排的高鵬舉頭疼不已,“總是能遇上戶外課程下雨的情況。爲了保證課程不中斷,我們準備了晴天課表、雨天課表以及晴天備用課表等等。”

除此之外,深山裡的嚴寒也是每一位“擁抱納咪”隊員不得不面對的難關。“在這坐着超過半個小時,腳就一定會凍僵。”孫佳雨是第24期和第27期的成員,上納咪村的冬季仍讓她記憶猶新,“只有穿着全包的棉拖鞋,再分別塞上兩個暖寶寶,腳纔不會失去知覺”。

“冬天的時候,室內也有零下20攝氏度左右。”來自天津大學建築學院的鄧靖凡曾在2022年的夏季與冬季兩次隨隊上山,“因爲擔心跳閘,隊員們不敢使用取暖電器,只能依靠一層又一層的厚棉衣和背上山的五六百片‘暖寶寶’取暖,上課的時候,會發現小朋友的手都被凍得紅紅的。”

“我們將禦寒的熱水袋灌好,讓它在孩子們之間傳遞,他們卻笑着擺擺手還給我們,說自己不怕冷,讓我們用。”樊詩佳在2022年的實踐日誌中寫道:“似乎在他們眼裡,只要能來到這間教室,十幾公里的山路,數小時的路程,沿途刺骨的寒風,都不值一提。”

蹚過結冰的小溪,穿越掛着冰霜的草地與樹林,下課後,孩子們拉着孫佳雨和其他隊員們的手,前往他們的“秘密基地”。“老師快看,這就是冰瀑布!”剛彎腰躲過樹杈的孫佳雨一擡頭,山間的一汪冰瀑布就這樣闖入視線,“那個水是非常純淨的,不含一絲雜質,就像這裡的孩子們一樣”。

一輪寒暑間,“擁抱納咪”支教團的隊員們會在上納咪村一共居住5周。“夏天的境遇就會有趣一些。”據鄧靖凡介紹,因爲學校就設在村子裡,所以常常會有其他村民家養的小豬或小羊“造訪”課堂,“我們在室外搭了一個教學用的帳篷,有時我們一邊講課,一邊就會有小豬過來咬着我們的褲腿;可能稍不留神,就會有什麼教具被小豬吃掉了。”

“最好的教育是讓孩子們認識自己”

考慮到孩子們的年齡跨度與認知水平的差距都很大,“擁抱納咪”學校的課程大多以“啓發式教育”爲方向,在以語數英爲重點的課程基礎上,設計了涵蓋美藝體、科學實驗、世界文化、生理健康等20多個科目的課程。

高鵬舉常常想起村裡那個很愛打籃球的小夥子達娃見村。“他之前一直很迷茫,覺得如果決定了要繼續練籃球,成績是不是一點都不重要了。”在高鵬舉看來,許多村民並不瞭解教育的重要性,綿延的大山遮擋了很多孩子尋找更多人生可能的視線,“我就和他說,即便你想做一個籃球特長生,你也要先考進很好的大學,這對你的文化分也是有要求的。”高鵬舉明白,很多家長並不會和孩子們交流這些,那些對歷史、美術、音樂感興趣的孩子,只能在星空下或者某節暢所欲言的課程上,向他們說出自己的理想。

“對於孩子們來說,我自知我們作爲短期支教隊,無法爲他們帶來完備課程體系和長久的陪伴,但我們希望爲孩子們提供一扇看到高原之上、大山之外的生活的一扇窗。”曹藝潤在第27期的教學總結中寫道,“希望孩子們心中的夢想,不會被落葉歸根的觀念磨碎,而是能在日復一日中開出真正的花來。”

離開上納咪村後,孫佳雨仍與龍曾納姆保持着聯繫。“從前她經常會給我發她寫的詩歌,但突然有一段時間就不發了,因爲她覺得沒有人願意聽她說這些。”孫佳雨理解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兒的敏感與脆弱,“我就鼓勵她,如果她能堅持寫,我會幫她做成一本詩集。”在孫佳雨看來,年僅14歲的龍曾納姆有着敏銳的觀察力和充沛的情感,“她寫道,‘我們的愛如同風與蒲公英的約定’”。

除了教學外,支教隊的隊員也會關心孩子們的生理健康問題。“特別是小朋友們的牙齒。”鄧靖凡提到,“村裡的很多小朋友都有蛀牙,但因爲家裡人都不太關注,他們就一直自己忍着疼痛。”她發現,這裡的很多孩子好像都沒有刷牙的習慣,也沒有自己的牙刷、牙膏。“所以第二次再來的時候,我們就給他們帶了一些牙刷、牙膏,還有止痛用的甲硝唑。”鄧靖凡說。

“每一位隊員與孩子們的情感聯結都是自然而然的。”鄧靖凡回憶起自己第二次前往上納咪村時的場景,“令我比較感動的是,有一位叫作娜磋的小女孩兒一下就認出了我,開心地跑到我身邊抱住了我,對我說‘凡凡老師你又來了’。”在鄧靖凡看來,雙方的感情都是熱烈而純粹的:“我們對他們的喜歡,他們是能感受到的,所以小朋友們也會非常直接地跟我們說,他們很喜歡我們,希望以後還會再見面。”

“擁抱納咪的時候,納咪也在擁抱我”

15年間,見面的約定從未間斷。

2010年,桑介鄧爭成爲村裡的第一個大學生。走出羣山環抱的上納咪村,第一次來到首都北京,和來自全國各地的學子同窗,看着色彩紛繁的“外面的世界”,桑介鄧爭開始思考:“怎麼樣才能讓家鄉的人走出去?”於是,大一那年寒假,桑介鄧爭組織了8位大學生,9人一起回到上納咪村,創辦起第一期“納咪寒校”。

起初,學校裡只有十幾個小馬紮、一張小方桌和屋頂一個圓溜溜的鎢絲燈泡。“最初村民並不理解,不覺得這個小課堂會對孩子們有什麼幫助,只有一些相對重視孩子學習的家長會送孩子前來上課。”

經過天津大學“擁抱納咪”支教團15年的接力支教,這個小小課堂逐漸擴大規模。據桑介鄧爭介紹,學生最多時達到70多人,除了上納咪村的孩子,整個松潘縣、周邊的九寨溝縣、若爾蓋縣、茂縣等地也有孩子慕名而來。15年來,在“擁抱納咪”上課的學生中,已有十幾位考入大學,去往中央民族大學、西北民族大學、成都中醫藥大學、成都師範大學、川北醫學院等高校讀書。

“‘擁抱納咪’支教團的活動經費大多源於社會募捐與競賽所獲得的獎金,而所有成員的交通、生活費用都是自理的。”高鵬舉說。

“如今支教學校有了多媒體教室,添置了籃球架、佈置了體育場,今年還新增了兩個移動廁所。”爲了滿足較多孩子上課的需求,桑介鄧爭把自家隔出四五個房間,分別作爲教室和師生宿舍,“還在院子裡蓋了一個200多平方米的陽光棚,給孩子們上課使用。”桑介鄧爭說。

每一位“擁抱納咪”的隊員都把回到上納咪村稱作“回家”。兩次歷經“納咪學校”畢業典禮上的離別,孫佳雨的內心都沒有想象中的悲傷,“或許是知道,自己會再回來,和這些孩子們經歷又一個美好的夏天或者冬天。”她相信,“擁抱納咪”支教團一定會繼續年復一年地走下去,“直到現在,還會有很多過去的老成員回到這裡,同我們一起上山”。

時光流轉,上納咪村也悄然發生變化。隨着高鐵的通行,隊員們不再需要經歷8個小時的大巴車顛簸,“原先通往村莊的山路也在陸續修繕,相信下次再來,這裡會越來越好。”孫佳雨說。

在曹藝潤看來,自己和孩子們彷彿是在彼此的生命裡種星星。“我們向他們播撒知識和希望,而他們向我們傳遞熱烈和希望;我們在他們成長的路上種下一顆啓明星,他們也在我的生命裡種下一顆永恆閃耀的星。”曹藝潤說。

在每一節介紹植物的課堂上,“擁抱納咪”的成員們都會告訴小朋友們,“海棠花是我們天津大學的校花。”而每一天在上課前,孩子們都會沿途採下一束束盛放的野花或野草莓,放在他們上課的講臺上。

“其實山裡和山外的世界,更多的是不同。但我希望他們能成爲雄鷹,飛出去之後再決定在哪裡紮根。”孫佳雨說。

“上納咪村的天空,像一封深藍色的情書。”徒步8小時,鄧靖凡和其他隊員們在孩子們的帶領下,趟水過河,踏草攜泥來到了位於雪寶頂腳下的達利湖。隨着象徵祈願的隆達向空中飄灑,大家相約唱起了改編版的《敕勒歌》。“心隨天地走,意被牛羊牽。”

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羅希 記者 畢若旭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