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縣之戰最後關頭,白刃格鬥異常慘烈,王銘章的手槍排吃了大虧!
1938年3月17日,滕縣守衛戰已到了最後時刻。
王銘章這時向第22 集團軍總司令孫震發去了滕縣開戰後的第5封急電:
17日17時,我援軍尚未到,敵大部隊衝入城。即督所留部隊,與敵作最後血戰。謹呈。
王銘章。叩。
這也是王銘章最後的“訣別電”。
電報發出後,他自言自語地說道:
“援軍未到! 援軍未到!”10萬援軍,你在哪裡?
此時,湯恩伯的號稱10萬強兵的第20 軍團已經全部到達第5戰區,其先頭部隊已抵達臨城一天之久了。
還在3月14日滕縣守衛戰開打之日,第5戰區司令官李宗仁就致電蔣介石,請求軍委會把駐紮在河南東部的第20軍團調歸第5 戰區,增援津浦路。蔣介石從整個戰局考慮,爲了在徐州戰區拖住日軍,換取時間在華中重新部署防禦,答應了李宗仁的請求。
軍情似火,李宗仁隨即發電報給湯恩伯,對湯恩伯說:“鄧部(第22集團軍)兵少械劣,正面薄弱,兩翼空虛,恐難拒敵,已電呈委座調貴軍團第85軍駐商丘之一整師,由火車輸送至滕縣附近,作第22 集團軍之總預備隊。”
按說,湯恩伯接到此電,應該立即行動。滕縣告急,川軍被圍,同爲國民黨部隊,應該奮不顧身前去救援。再者,徐州戰局牽動全國,作爲一個軍團長,湯恩伯對此應有深刻理解。
然而,湯恩伯這時候首先想到的不是救援,不是全國戰局的得失,而是自己去了第5戰區聽誰的指揮? 自己的第20軍團歸誰指揮? 做爲蔣介石的嫡系部隊,多年的寵縱,只認蔣介石及親信爲上,非嫡系的人來指揮他,他首先心裡就不買賬。
湯恩伯接到李宗仁電報,馬上給蔣介石發去一封請示電,問:“懇明定本軍歸轄系統,以明職責。”
明明通知你歸第5戰區指揮,湯恩伯仍持懷疑。說穿了,他內心不願歸李宗仁指揮。
湯恩伯一面給蔣介石發電請示,一面答覆李宗仁,因爲李宗仁的電報指示明確,讓湯恩伯的85軍一個師趕快去滕縣。湯恩伯給李宗仁的覆電是這樣寫的:
“懇將本軍團全部調津浦北段出擊,避免分割零碎使用,以益戰局而杜分散,或作無代價之消耗。”
說得冠冕堂皇,從軍事上講也有道理。但是,此時的滕縣正在經受日軍鋪天蓋地的轟炸,川軍將士每分每秒都有人倒下,你湯恩伯不趕快派出一支部隊救援,一定要全軍團整體行動。難道不懂“軍情似火”嗎?
說穿了,還是不願聽從他人指揮,甚至連一個師也不想派出去讓他人指揮。
蔣介石這時是重大局的,雖然他偏袒疼愛嫡系部隊,但從全局戰局着想,此時他不能保存嫡系。接到湯恩伯的請示電,他馬上給湯恩伯回了電報,命令湯恩伯的第85軍趕快行動,務必在明日拂曉前到達臨城。同時也明確告訴湯恩伯:你的部隊現在隸屬於第5戰區。
85軍這才上路了。
沒想到從河南到徐州一路暢通,85軍在16日夜裡就趕到了臨城。
如果湯恩伯此前不是來回請示,他的部隊還應早一些到達臨城。湯恩伯軍團的加入,讓李宗仁在徐州地區與日軍大戰一場的信心大增。當湯軍團的85軍抵達臨城時,李宗仁尚有一個固守要點、反包圍進攻之敵的作戰決心。
3月16日,他給所屬部隊下達了作戰命令,命令如下:
一、敵爲牽制我魯南之攻擊,現集中濟南以南之兵力,由鐵路正面向我第22集團軍猛攻中。
二、戰區爲擊攘沿津浦線南下之敵,從鐵道東側包圍該敵,將敵聚殲於鄒縣以南地區。
三、第22集團軍應在現地極力拒止敵人,俟第85 軍迂迴成功後,轉爲攻勢,以收前後夾擊之效。
四、第85 軍除一部直接支援第22 集團軍鞏固滕縣城防外,主力由鐵道以東地區向下看埠、鄒縣間迂迴敵人,到達鄒縣南方高地附近後,相機向南與22集團軍夾擊兩下店以南之敵而聚殲。
從這個作戰命令看,李宗仁的作戰決心很大,他要以滕縣爲點,吸引敵人,而以湯恩伯軍團迂迴包圍敵人,滕縣守軍然後出擊,前後夾擊敵人。
決心再大再好,有兩個前提條件必須做到,一是滕縣必須守住,二是第85軍必須儘快“直接支援第22集團軍鞏固滕縣”城防。而這兩個前提條件的根本,還是第85 軍必須儘快投入戰鬥。
但是,第85軍卻未能加入正面戰鬥,別說去增援滕縣了,就是連迂迴也未能做到。
當第85軍第4師向滕縣開進時,在滕縣以南的南沙河與日軍磯谷師團第63 聯隊遭遇了。一交手,國民黨軍這支裝備最好的嫡系部隊打不過日軍,節節後退,離滕縣越來越遠了。
孫震得知戰況後,請湯恩伯再派兵投入戰鬥。湯恩伯這時已經抱定不與日軍決戰的方針,對孫震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守住臨城與官橋正面,迂迴消滅敵人。說畢,他命令自己的部隊向日軍的左翼迂迴,朝着滕縣東北的嶧山以東方向去了。
把滕縣丟在了一邊。
滕縣守軍亟待湯恩伯軍團增援解圍的希望最終化爲泡影。
滕縣徹底成爲了孤城。
在122師地下指揮室裡,王銘章召集最後一次作戰會議,仍然活着的團以上軍官都出席了。
此時,日軍已經佔領了滕縣的東、南、西三面城牆,只有北面城牆還在守軍手裡。在北城牆上堅守的是張宣武的727 團第3營,儘管這個營死傷過半,但剩餘官兵們死守陣地不退,日軍多次進攻都被他們打退了。
除了北城牆外,城牆的東北角和西北角也還控制在中國守軍手中。
他們打退了日軍多次進攻,和日軍形成了對峙狀態。另外,西城牆雖然已被日軍佔領,但西門外的火車站和電燈廠仍被中國守軍控制。
師參謀長趙渭濱把敵我態勢作了介紹後,對740 團副團長何煜榮說:“西門外面有我們的部隊,你要儘快組織部隊打通城門,守住這條通道。”
何副團長回答:“是!”
王銘章這時說話了:“敵人已經進城,守城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從14日早晨到現在,我們已經堅守滕縣4天了,上級要求我們無論如何堅守3天,我們已經完成了任務。從現在起,我們要與敵人展開巷戰,絕不能讓敵人輕鬆佔領滕縣。”
正當衆人商議巷戰及下一步的撤離計劃時,地面上槍炮聲大作。
一會兒,城防司令張宣武進來報告:“日軍大隊人馬從東門進來了!”
王銘章手一揮,道:“都回去掌握自己的部隊,與敵人進行巷戰!”
幾分鐘後,王銘章帶着師參謀長趙渭濱、副官長羅甲辛還有124師參謀長鄒紹孟等十多個軍官,在師部特務連手槍排的保護下,來到了滕縣城中心的十字路口。此時,街上槍聲四起,子彈亂飛。王銘章等人在街口無處隱蔽,只得就近登土城牆,和西北角上的守軍會合在一起,以火力阻擊敵人。
對西北角中國守軍威脅最大的是佔據西門城樓的日軍,距離近,火力猛,壓得中國守軍擡不起頭採。而城樓下的西城門又是城內守軍與城外部隊聯繫的唯一通道,若不及早消滅城樓上的日軍,這條通道將被日軍徹底切斷。
“張排長!”王銘章大喊一聲。
“到!”手槍排的張排長應聲而出。
“我命令你:帶領全排拿下西門城樓,保住西門通道!”
“是!”
張排長舉着手槍,轉身帶領全排撲向了西門城樓。
手槍排的士兵都是從部隊中挑選出來的,個個精幹靈活。但因平時執行的是警衛任務,裝備的都是短武器,只有1挺輕機關槍。在此激戰時刻,他們已無處可調武器,只能靠着輕機關槍和手槍向敵人發起攻擊了。
依靠過硬的軍事素質,手槍排的士兵們靈活地利用城牆上的亂磚堆和彈坑逼近西門城樓,當他們衝入城樓時,手中那挺機關槍打響了,彈雨掃向樓內的敵人。
日軍急了,除了用火力還擊,又端着刺刀撲向手槍排。
在慘烈的白刃格鬥中,手槍排吃虧了,手中的短槍可以打倒幾個敵人,卻擋不住捅上來的刺刀。慘烈的廝殺後,手槍排24 名官兵全部戰死。
王銘章見此慘景,眼睛幾乎要冒血,他高舉手槍,就要往前衝。師參謀長趙渭濱拉住了王銘章,大聲喊道:“師長,你不能硬拼! 你要指揮戰鬥。你看我們是不是先撤到火車站去? 那邊還有兩個營!”
王銘章冷靜下來,說:“行!”
隨從們護衛着王銘章,縋城滑下了城牆,奔向西門火車站。
就在他們通過一片開闊地時,身後飛來一串串子彈,子彈是從西城牆上發射的,日軍居高臨下,發現了王銘章一行。
罪惡的子彈擊中了師參謀長趙渭濱,擊中了124 師參謀長鄒昭孟,擊中了副官長羅甲辛⋯⋯
子彈也擊中了王銘章的腹部。
倖存的衛士們扶起王銘章快跑,王銘章手捂着淌血的腹部,吃力地說:“不要管我,你們快撤! 老子死在這裡痛快!”
衛士們仍是扶着王銘章拼命朝前跑。
身後日軍的子彈雨點般地再度射來,王銘章及身旁的衛士全部倒下了。
王銘章又中兩彈。
一夥日軍跑下城牆,朝着王銘章等人倒下的地方衝了過來,他們已經看出王銘章等人是高級軍官,他們還想抓個活的。
這時,只見血染軍裝的王銘章掙扎着站立起來,朝着撲來的日軍冷笑了一聲:“想抓活的? 休想!”說着,掏出手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奔來的日軍霎時停住了腳步,怔住了。
隨着一聲槍響,決心城亡與亡的122 師師長王銘章倒下了。
王銘章犧牲時,滕縣縣長兼保安團長周同正在北牆上指揮縣保安團的殘部配合727團3營與日軍浴血奮戰。連續幾天的激戰,周同原本白淨的臉龐已被戰火薰得黝黑,整潔的衣裝被彈片和磚石劃破,露出了皮肉。只有行動和舉止,還保持着紳士的風度,槍林彈雨中,很少見他跑動,即便是彎下身子隱蔽,動作也比旁人慢半怕。
令人有點詫異的是,這樣一個軍事素質弱的人,子彈卻不碰他,至多劃破他的衣衫。
雖然軍事素養差,作戰的意志和精神卻不比任何人差,他帶着保安團送彈藥、清路障,運傷員。戰鬥激烈時,他又帶着保安團上去堵口子。500多人的保安團和川軍官兵一樣流血犧牲,到了17日,僅剩下100多人了。
3月14日,當日軍圍城時,王銘章曾勸周同撤離,說你帶着縣府的人先撤吧,撤到城外安全些。周同臉色不悅地回答說:“我是縣長,我的縣府在城裡。你們不怕死,難道我怕死嗎?”
就這樣,周同帶着保安團留了下來。儘管這支隊伍戰鬥力不強,但對兵力極缺的王銘章來說,無疑是有了一支偏師。
打退了日軍又一次攻擊後,周同坐到了地上連喘了幾口粗氣。連續幾天的戰鬥,他幾乎就沒合過眼睡一覺,現在只要一坐下來,他的眼睛就會眯縫到一起,儘管他竭力控制不使自己睡過去,但還是禁不住上下眼皮打架。
守北城牆的3營副營長侯子平跑過來,聲音哽咽地說:“周縣長,王銘章師長爲國捐軀了!”
周同一聽,眼睛一下子睜大了!“什麼? 王師長殉國了?”
說着,他扶着掩體的沙袋,用力支撐起身子,似乎不相信地反問:
“誰說的? 怎麼可能? 一個小時前我還見到他的呀!”
侯子平悲痛地說:“張團長剛剛派人送來的消息。王師長在去西關火車站的路上犧牲了! 趙參謀長和羅副官長也都犧牲了”他悲痛地說不下去了。
周同不再懷疑了,沉重地自言道:“爲國捐軀了! 爲國捐軀啊!”
王銘章的音容笑貌彷彿又在他面前浮現。多麼樸實、忠厚的一位川軍將領啊! 作戰沉着,指揮果斷,明知以弱小的兵力堅守滕縣凶多吉少,卻仍是堅決執行上司命令義無反顧地與城共存亡。四川遠在巴蜀,天府之國天塹保護,戰火極難燒到那裡,然而這些川軍將士卻爲了整個中華民族的利益,爲了全中國人民的利益,跋涉數千裡,來到了山東,站在了抗日的最前線!
此等軍人真英雄也!
周同挺直了身子,一動也不動,全然不顧亂飛的子彈,他問侯子平:“侯營長,王師長的遺體呢?”
侯子平不知詳情難以回答:“可能還在西門外,他是在通過開闊地犧牲的!”
周同大喊了一聲:“宋隊長!”
他身邊的一個保安團隊長站了出來。
周同對着這個隊長說:“你馬上帶幾個隊員找到王銘章師長的遺體,把他保護好,然後想辦法送到臨城,交給孫總司令!”
“是!”姓宋的隊長帶上幾個保安隊員迅速離去。後來,王銘章的遺體被找到加以保護,轉送到徐州,直到送回四川。
這時候,已經佔領東、西城牆的日軍又向北城牆中國守軍集火射擊了,並出動小股兵力逐步向前推進。北城牆上的727團3 營彈藥不多了,只能以零散火力阻擊敵人。
侯子平這時對周同說:“周縣長,我剛纔還接到張團長的命令:立即扒開北城門,逐次掩護突圍出城。現在敵人騷擾我們,但他們不敢同我們夜戰,趁敵人不敢走下城牆作戰,我們抓緊時間撤離吧!”
周同卻搖了搖頭,臉色顯得堅毅。
侯子平以爲周同仍要死守縣城,說:“周縣長,王師長犧牲,張團長也負傷了,現在城內處於無人指揮、各自爲戰的狀態。爲了保存剩餘力量繼續作戰,我們只有先撤出去!”
周同還是搖了搖頭。
侯子平不解:“周縣長⋯⋯”
周同這時開口了:“侯營長,你們趕快撤吧,把身邊的弟兄都帶走,組織起來再跟日本鬼子幹! 一定要報這個仇!”
侯子平脫口而出:“那你也撤呀!”
周同搖搖頭,語氣緩重地說:
“人生自古誰無死? 自抗戰以來,全國失陷的縣城不知有幾百個,而城亡與亡的縣長尚無一人。我願死在這裡,開其先例吧!”
說完,他朝侯子平及所有守城官兵鞠了一躬,然後轉身疾步朝城垛口走去……
侯子平和守城官兵們一齊喊:“周縣長——”
周同彷彿沒有聽見,仍朝前走去。
走到城垛口,周同環顧四周,只見古老的滕州(滕縣古稱滕州)籠罩在戰火烈焰之中,屍橫遍野,村郭盡焚,已成焦土一片。他長嘆一聲,憤然跳下城牆……
“周縣長……”
他的身後傳來守城軍民的泣呼聲。
然而他再也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