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等死封城:鄭州富士康「徒步返鄉潮」的中國封控失靈?
大批富士康鄭州廠的工人因爲擔心疫情死鎖的封控管理、留在廠區的染疫風險,轉而自行逃離工廠,出現了「徒步返鄉」的人潮。 圖/微博
【2022. 11. 1 中國】
逃離等死封城:鄭州富士康「徒步返鄉潮」的中國封控失靈?
「祝願大家身體健康,盼望大家返崗相聚....?」中國河南鄭州的富士康廠區在10月傳出疫情感染,引發廠區內員工的恐慌。上週末的10月底,從中國網路社羣開始大量流傳「員工出逃」的影片,大批富士康的工人因爲擔心疫情死鎖的封控管理、留在廠區的染疫風險,轉而自行逃離工廠,出現了「徒步返鄉」的人潮。鄭州富士康攸關地方的產能和出口命脈,但微妙的是,這一波逃離潮不僅沒有被中國官方全面大力封禁訊息,反而極力安撫羣衆、軟化嚴苛的防疫手段。大批員工的出逃,如何衝擊了中國的疫情封控?來自底層的打工人,又爲何甘願冒險返鄉?
位於中國河南鄭州的富士康廠區,不僅是維繫鄭州市經濟產能的重要命脈,也是中國極爲重要的出口貿易重鎮。廠區內超過20萬名員工,已在當地形成了產業與居住的生活圈;不過在今年10月初,當地陸續傳出疫情感染的消息,雖然地方政府表示整體疫情並不嚴重,但隨即採取的「閉環式管理」——爲了執行動態清零的封控措施,卻已造成廠區內部的人心惶惶。
《金融時報》得到鄭州富士康員工透露的說法,說地方政府先前公佈確診只有69例,但實際上工廠園區內的感染人數早已超過預估。同時有一名匿名的員工向《金融時報》表示,從10月7日連假後返回工廠,結果不久園區內就開始實施封閉管理。
實際上到底在鄭州富士康的疫情狀況如何?無論是中國官方的統計、或其他國內外新聞媒體報導,皆無法準確掌握實情。但《路透社》的資訊指出,從10月14日這一週的97例、到隔一週已增加到167例,呈現不斷增加的趨勢。
疫情封控亂象的同時,10月底這一週也跟着出現了大批員工逃離廠區的影像,從抖音、微信和微博等平臺的影片中,看到工人翻過圍牆、或強行突破維安,攜帶大小行李徒步離開。 圖/微博
與此同時,在廠區內封控管理的情況也跟着越抓越緊,有廠區工人透過抖音、微信等平臺透露,10月13日廠區開始封鎖,而後工廠周圍區域也跟進封閉,而核酸檢測陽性的員工直接隔離、每日進行檢測監控,直到轉陰性之前都不能上工。到了10月19日,富士康廠區禁止在食堂用餐,所有的工人只能回到自己的宿舍吃飯,但對於富士康8人一間房的住宿條件來說,不只生活顯得更加侷促,也有不少人擔心宿舍內的密集傳播。
就在擔憂疫情和封鎖的恐慌中,富士康廠區的流言也越來越多,流傳「超過2萬人感染」、「染疫致死率高」等說法,形成廠區工人不願滯留的心理原因之一。另一方面,陸續有工人的影片和證詞在社羣上表示,原本可以配發的餐食變得不穩定,有些人無法得到物資;另外一些人則是感染後轉移隔離,但沒有妥善安排治療等後續處理,擔憂變成「封控等死」的困境,才變成了後來促使工人決定出逃的推力。
10月29日凌晨,再傳出富士康廠區726宿舍之中8名員工全部死亡,死者先前全是染疫後集中在宿舍中隔離。相關訊息不斷透過中國社羣流傳,但事件全貌爲何?是否爲造謠流言?在資訊不透明、又欠缺可信覈實機制。
疫情封控亂象的同時,10月底這一週也跟着出現了大批員工逃離廠區的影像,從抖音、微信和微博等平臺的影片中,看到工人翻過圍牆、或強行突破維安,攜帶大小行李徒步離開。進行「徒步返鄉」的人流數量極多,在馬路上也串成了長長的人龍,沿途還有其他河南鄉親私設的補給點,提供民衆免費取用食物和飲水。
10月29日凌晨,再傳出富士康廠區726宿舍之中8名員工全部死亡,死者先前全是染疫後集中在宿舍中隔離。 圖/微博
河南鄉親在各地私設補給點,提供出逃的富士康員工免費取用食物和飲水。 圖/微博
出逃的影片引發中國網路社羣的震撼,許多人連想到了電影《1942》的大逃亡歷史;而鄭州富士康的出逃,有得人要走上3、40公里,也有人徒步返家就耗費長達4天。
由於富士康並不是全年產線全開運作,而是配合產品週期(例如新款iPhone上市時間),因此爲了節省人力成本,富士康只會在訂單暴增時,招入大量短期工人,而爲了快速招人,富士康用了「返費」的獎勵模式——短期工若做滿3個月且出勤達到一定要求,就可以拿到一筆約1萬人民幣左右的費用。在此次出逃的富士康員工中,大部分都是低工資的短期僱工,在因爲疫情而拿不到返費的情況下,乾脆一走了之。而還留守廠區的員工,很多也是爲了這筆返費。
微妙的是,大逃亡影像在社羣平臺流傳,儘管暗示了封控政策的失靈,卻沒有因此被中國官方採取強硬封禁的屏蔽手段,對比先前西藏的反清零騷動,這一次的氛圍顯然不同。幾個原因或許可以看出端倪,其一是鄭州富士康連帶的地方經濟命脈、牽連的工人數量之多,可能讓鄭州市難以採取過度強硬的做法。而鄭州官方也改變了說詞,表示「疫情致死率並沒有外傳的那麼嚴重」,接着不僅配合派送車輛協助員工返鄉,廠區內也恢復了食堂供餐、並且同時降低核酸檢測的頻率壓力。
前《環球時報》的總編胡錫進也出面,指稱是鄭州市媒體的「不作爲」、任由謠言流傳而不闢謠,才導致了混亂局面:「現在一些地方的領導機關對媒體報道限制太嚴,初衷是想控制負面報道,維護社會穩定,但其實這樣做嚴重弊大於利,也是對黨領導新聞宣傳工作的機械主義誤解。」就胡錫進之意揣摩,是將責任又丟給了地方,在他的發文中也「相當同情」返鄉工人的處境。
鄭州和富士康的應對,則是在逃亡事件開始延燒之後,相對開始軟化。10月31日《河南日報》作了一篇獨家專訪鄭州富士康的報導,
進行「徒步返鄉」的富士康員工。 圖/微博
媒體配合廠區的說法,是安撫羣衆和外界壓力,但實際上從目前的社羣追蹤來看,出逃者仍大有人在。不過從這一次鄭州富士康事件來看,卻也能觀察出幽微的現象——因爲牽涉到經濟產能,以出逃的形式作爲一種反對清零封控的抵抗,有可能讓中國的措施出現失靈退讓的跡象。
富士康於2010年、2011年在鄭州科技園區及航空港設廠,其中航空港廠區面積高達60萬平方公尺,不只是富士康旗下最大的廠區,也是全球最大的蘋果手機工廠。根據中國求職網站上的數據,富士康鄭州廠的待遇平均約是月薪1.5萬人民幣——不過,這是有大學學歷的正職員工薪資水準,鄭州廠最大量的勞動力,是流水線上的作業員,每月薪資約爲3,000至4,000人民幣。
然而,儘管富士康工廠長期以流水線員工的「血汗」勞動條件聞名,但富士康的設廠,仍可說是完全的改變鄭州乃至河南省的面貌——河南在中國22個省份中,原屬於經濟後段班,也是中國國內被地域歧視的對象,若說富士康的到來「滋養」了省會鄭州和河南省,也並不過分。
以富士康落腳鄭州的2010年來說,該年度鄭州全市出口總額爲34.56億美元,2011年便飆升至96.37億美元、到了2012年,更暴增到202億美元,到了去年(2021)年,鄭州出口總額已經高升到550億美元,比起富士康設廠之前,大增了15倍,河南省的GDP隨之在全中國排名提升——單在富士康建廠的2009年至2010年之間,河南進出口貿易總額就從134.4億美元,升至326.4億美元。
從中國發布的經濟數據中,也清楚可見富士康對鄭州、對河南經濟至關重要——根據中國對外經濟貿易協會發布的《2020年中國對外貿易500強研究報告》(自2021年起,該報告停發),2019年鄭州富士康出口總額高達316億美元,是中國當年度最大的外貿出口企業;而進口額也有164億美元,僅次於中國石油化工和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兩家國企。
2019年度,鄭州進出口總額則是4,130億人民幣,對照富士康的出口額,可發現富士康佔了其中近82%,同時佔了該年度河南省進出口總額的65%。
爲了節省人力成本,富士康只會在訂單暴增時,招入大量短期工人。 圖/本報系資料圖庫
富士康在如火車頭一樣拉動鄭州經濟收入提升的同時,也拉擡了鄭州人口增加、房產增值和地方產業升級轉型。由於富士康吸引大量周邊地區人口到鄭州廠區就業,從2010年算起至今,富士康設廠到現在的十餘年間,鄭州新增人口400萬,當中15歲至59歲的勞動人口比例高達68.11%——而這只是明面上能查到的人口數據,未算入富士康的大量外地流水線員工。
鄭州原本主要仰賴的紡織業、煤炭業等早已萎縮,隨富士康設廠,電子業成爲城市經濟支柱,產值從設廠之前不到150億人民幣,直飆2021年的5,300億人民幣。
富士康鄭州廠大約聘僱了20多萬名員工,廠區宛如一個小型「富士康城」;除富士康本身提供的就業機會之外,因富士康而帶動的上下游產業鏈、中小企業也快速發展。此外,由於富士康工廠需大量出貨給國外客戶,UPS、嘉裡大通、伊藤忠物流、南航、海航、深航等大型航空物流集團也在鄭州開設航線,讓鄭州機場的貨運吞吐量激增,排名升到中國第6,排在「北上廣深」和成都之後。以上種種,富士康本身及帶動的產業爲鄭州新增的職缺,可能多達上百萬。
大幅增加的人口和地區收入增加,也帶動富士康鄭州廠區周圍的房價:2009年時,鄭州航空港附近房價是一平方公尺(0.3坪)2,000元人民幣,到2019年已經超過1萬人民幣。
因爲富士康對鄭州經濟帶來的巨大改變,有中國微信公衆號如此評價:
「富士康可以離開鄭州,但是鄭州真的離不開富士康。」圖爲富士康鄭州廠區。 圖/本報系資料圖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