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銀行主管,也錄專輯開演唱會 中年宣言: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荷商安智銀行臺北分行法令遵循部副總經理呂佳陵。(攝影・商周楊文財)

【文●方歆婷】

傍晚五點半,從一○一大樓的三十五樓望出去,夕陽像一顆大大的鹹蛋黃,正緩緩落下,我們爲了那金黃橙亮的完美圓弧驚呼,穿着俐落套裝的呂佳陵卻很冷靜。

白天,她是荷商安智銀行臺北分行法令遵循部副總經理,平常上班日,她總是得工作到晚上十一點;但到了週末,她是位街頭藝人,站在路旁自彈自唱,面前擺着「感謝打賞」的紙板。她剛辦完一場售票小型演唱會,至今發行三張個人專輯,在影音串流平臺Spotify上,累計收聽次數破十五萬次。

我們還在感嘆夕陽的美稍縱即逝,她一臉司空見慣的微笑,或許對她來說,舞臺上的小小燈光,才更絢爛奪目。

爲什麼一位金融業副總經理,要到街頭唱歌、辦演唱會、發專輯?

愛表演卻被潑冷水順家人期望成爲金融業菁英

呂佳陵從小愛唱歌,她的父親是老師、媽媽是家管,家中還有兩個哥哥,她是循規蹈矩家庭裡的小女兒,雖然想學表演,家人總是說:「妳不夠美,沒辦法當個表演者。」而她也就是一個當別人告訴她不行,就默默接受的乖乖牌。

哥哥們是學霸,相較之下,她並不出色,但也還算能讀書,因此她順着家人的期許,普普通通讀著書、平平安安上了大學、順順利利到了穩定的金融業,擅於風險控管的她,人生十分安穩、沒有風險,卻也顯得有些乏味。

曾經,她想逃離人生正軌。在學時偷偷打工、甚至去找唱片公司,打算自掏腰包錄唱片,但當時臉皮薄,禁不起錄音室老師罵,「所以我又放棄,乖乖回來做法務、去考試,」呂佳陵說。

對工作,她一路認真勤懇,當風險控管師,從本土銀行做到外商銀行,從小職員當到副總經理,工作永遠無縫接軌。旁人看來欣羨的金融菁英生活,對她而言卻很黑暗:「有一陣子,常常工作到凌晨才下班。我問自己,這樣子的生活要到什麼時候?」

上班、下班、生活一成不變,沒有熱愛、失了感覺、忘了夢想。她深夜走出辦公室,回頭望向黝暗的辦公大樓,像要吞噬了她。許多人或許也如此,陷在生活、工作中,忘了夢想,同時忘了自己本來想活成什麼樣子。

但其實,夢想不是忘記了,只是沒有想起來。那一刻,呂佳陵決定重拾歌手夢。

重拾歌唱夢、開始創作寫出內心故事,也打開心牆

她報考了華視歌唱班,結業後,繼續跟着歌唱老師一對一學唱歌。一開始只是興趣,所有嘗試都在風險控管下,直到歌唱老師楊子鋒逼她創作。

「她的心思很細膩,也感覺得出來心裡藏着許多故事,可以具體變成音樂創作,」楊子鋒回憶:「但她當時防備心很強,覺得只是來上課,並不想寫出內心。」

一堂課只有一小時,光溝通就花了半小時,呂佳陵說自己辦不到,師徒大吵一架。楊子鋒分析,音樂創作需要感性,得把外在包袱拿掉,挖出內心更深層的故事,但身爲公司高階主管,她習慣保持理性。

「唉,妳爲什麼不做自己呢?」老師的話,像一把刀劃在呂佳陵的心上。那麼多年來、那麼多人、用各種方式告訴她不是那塊料,她也就接受了,告訴自己「我不行、不要再想了」,就算生活裡有什麼感受,她也慣性告訴自己:「沒有人想聽、放棄吧。」

直到有個人告訴她,她該做自己。多年被禁錮的靈魂,頓時傾瀉而出,她崩潰大哭。

「那次大哭後,她開始願意將心事寫出來,」楊子鋒說。一開始,她還是不敢拿出創作,楊子鋒便念她:「妳不是抄來的,那它就是妳的孩子,沒有父母會嫌孩子醜,妳都不愛它了,怎麼說服別人愛它?」

明明是說作品,卻像提醒呂佳陵一路走來的人生。她重整自己,打開雙眼感受世界,或許是感受累積太久,一深挖,靈感便像涌泉般噴出。她回憶:「我連開車時都在哼旋律,一到定點就趕快記下來。」

就像打開了一面心牆,她一面創作,也開始面對自己。

「我那時擁有一段維持很多年的感情,但生活價值觀等方面,腳步不太一致,顧及承諾與情分,彼此羈絆,」在開始創作、重新面對自己後,她決定結束這段感情,後來買了機票,一個人飛向巴黎待了半個月,學着跟自己相處。

考街頭藝人當磨練專輯、演唱會都一手包辦

作品累積三、四年後,她以凱弭爲藝名,在二○一八年發行第一張實體專輯,正式出道。

發行專輯後,爲了推廣、她辦演唱會;爲了學習跟聽衆近距離互動,她去學當街頭藝人,那時臺北市的街頭藝人還需要考試,她纔剛唱了兩句,評審就走了;她再挑戰新北市,卻遇到同一組評審,又鎩羽而歸。

但此時,她已不是從前那個被潑冷水就退縮的她,屢敗屢戰,在宜蘭把街頭藝人證照拿到手。在街頭藝人考試被詬病、甚至大法官釋憲改爲登記制後,二○二一年她正式成爲可通行雙北的街頭藝人。

「其實街頭藝人只是磨練,我並不是很享受在街頭唱歌的感覺。」呂佳陵笑笑,街頭彷彿殘酷舞臺,會不會有人駐足或投錢,不見得是靠歌藝、有時看懂不懂討好。譬如一羣長輩來了,她就得改唱老歌。

有次她剛唱完,一個雙眼通紅的中年女子拿着兩百元投進打賞箱、向她道謝:「我媽媽因爲阿茲海默症,已經不認得我、也對外界沒反應很久了,但聽到妳剛纔唱的《甜蜜蜜》,她好像醒了,還跟着哼。我好像看到她還健康時的模樣……。」

呂佳陵望向遠處,有一位坐着輪椅、眼神又恢復呆滯的老人:「我看着女兒哭紅的眼睛……,原來我這樣可以幫助到人,頭一次覺得街頭表演,很值得。」

銜在嘴裡說說的叫夢想,一步一步做的叫未來。就算已近五十歲,呂佳陵仍然一步步走向未來,經營粉絲頁、開Podcast,看在同樣是外商銀行法規遵循部執行董事的好友黃康家眼裡,滿是欽佩。

「我們都是法遵長,工作很重,要保持興趣不容易,更何況像籌辦演唱會,需要找很多人來配合,」黃康家說,很多人有夢想,卻很少人去做:「雖然她不是大明星,可能沒有很多人知道,但能築夢踏實,就是很棒的成績單。」

找自己,就像刨挖一座深埋土中的雕像,因爲塵封已久,可能分不清哪些是泥土、哪邊是雕像本身,必須不斷的打磨,過程中還可能傷及雕像。就像呂佳陵的追夢旅程,讓她一點一滴的找回自己,過程會痛,卻讓「自己」越來越清晰。

「風險控管」也是她一部分理智的自己,「專輯、演唱會、剪影片、配音我全都一手包辦,因爲我不知道別人做出來會是什麼樣子,這樣才能管控成效風險,我也不能接受自己一天沒有薪水,不然經濟會有危險,」呂佳陵說。這風險控管,並非其他人的要求,而是爲了能讓這個身爲歌手的自己,能走得更長更遠。

訪問前,攝影記者請她拿起吉他拍照,她的手不太靈活,頻頻道歉:「我前些日子出了車禍,手腳都受傷,」她手腕上一條長長的疤痕,裡面藏着金屬片,很費力才能舉起吉他,我們想接過來,她卻有點着急:「不不不,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或許她還在打磨並尋找自己,但就像抓着吉他的那一隻手,雖然很疼,但終究她花了半生的力氣,纔拿回發聲權,這次,她再也不會輕易鬆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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