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是一位隱藏的電影大佬

獨孤島主

在前幾日公佈的一份訪談中,八十二歲的蔡瀾說,自己正在進行物理治療與康復運動。之前妻子去世,自己也跌了一跤,於是暫停一切工作養傷。

蔡瀾的暮年生活,絕不是一般人以爲的淒涼晚景。相反,他騰空舊居的所有古董字畫,斷舍離了個乾淨,唯留下茶葉。又在尖沙咀租了一套海景公寓,每層只有一戶,居住者可以享受專屬電梯直達的便利,每日醒來即可觀望維港景觀。

而引爆網絡的是,更有八人團隊服侍蔡瀾一人,包括秘書、助理、保姆、司機、護士、醫生和兩名印尼工人。

與之前飽滿的工作日程相比,此刻的蔡瀾,似乎更沉浸於自己的世界。當然,照舊是菸酒不離手,要是有人勸他節制,會立刻被他趕走。

關於蔡瀾的人生,很難簡單概括。他的身份有太多,今天,就聊聊電影人蔡瀾吧。

蔡瀾在香港電影尚未完成「現代化」的片場時代即已入行,職業生涯橫跨整個香港電影黃金年代,可以說是一個盛世的全過程見證者,而其他身份如電視主持、美食家、作家等,則落實了他在香港生活的數十年來,與這座城市野蠻生長的多元文化色彩,同頻共振的實在質感。

因爲父親在邵氏公司工作的關係,早在1950年代末赴日留學的蔡瀾便以半工半讀的方式爲邵氏公司工作,擔任駐日經理與翻譯。

在此期間,他全方位學習電影製作,協助公司在日的具體業務,包括拷貝沖印,香港赴日拍攝團隊的接待與行程安排。

得益於冷戰時代香港地區與日本、韓國合作製片的機制,蔡瀾得以在此過程中深度參與合拍進程,潛移默化掌握電影製作發行全過程之外,更有爲明星安排整容及帶人吃喝玩樂的「額外業務」。

因此,在蔡瀾的職業生涯中,屬於電影製片等專業領域的行活,自然是處理得水到渠成,在「工作」之外的「社會表演」,同樣深刻影響了蔡瀾的一生。

今時今日,關於他在邵氏二十年製作的影片,不熟悉影史的大衆很容易就淡忘了,但屬於「事後」的那個對日本文化、對美食甚至對生命有高品質追求與體悟,可以用「愛玩愛癲」來形容的樂觀精神圖騰式形象,似乎更容易被大衆接受。

而這一點,無論是在《在邵逸夫身邊的那些年》這本書中,或是在蔡瀾實際爲人所知的製片生涯裡,都有所體現。

在此過程中需要強調一點的是,包括蔡瀾在內的「四大才子」,公衆形象中都有非常濃重的「娛樂文化」或曰「娛樂精神」面向,但在高度發達商業社會表象底下,他們的言行甚至作品,都是基於非常深厚的文化建構基因。

蔡瀾在邵氏電影制霸香港影壇的年代,他就曾向老闆邵逸夫建言,是否可以用商業類型片的盈利換取拍攝類似西方現代主義電影的嘗試。

雖然建言不出所料被老闆槍斃,但蔡瀾身處浙商家族企業中,而能以豐富的世界電影視野,甚至藝術電影意識衡量創作,是相當難能可貴的。

事實上,邵氏公司直到香港電影新浪潮起步之後,才被迫進行藝術電影轉型,此時已經是1980年代,對龐大的電影帝國來說,轉身太過沉重,事實上爲時已晚。

蔡瀾雖然與邵氏電影公司的賓主關係「始於微時」,也見證了港日電影軟硬件交流帶來的產業升級,但他在香港電影業最大的成就,並非在邵氏時期完成,而是在他獲邀去往1970年代迅速崛起的嘉禾公司之後,監製的一系列改變香港商業片走向的電影,尤其是1980年代成龍、洪金寶主導主演的一系列影片。

《快餐車》《龍兄虎弟》《一個好人》《重案組》《紅番區》,一長串名字,聯結起80-90年代香港電影的輝煌歲月。

《快餐車》(1984)

這些影片除了由當時最具創造力的動作片巨星成龍、洪金寶、元彪等出演以外,在製作水準本身,都是足以對標世界級水平的。

不約而同地,嘉禾出品、蔡瀾監製的這些影片,開拓出香港電影銀幕空間中空前廣闊的「世界性」,比如《快餐車》取景於西班牙、《龍兄虎弟》遠赴南斯拉夫、《紅番區》將背景直接放在紐約唐人街。

《龍兄虎弟》(1986)

在一大批「嘉禾出品」中,類似英美世界《007》系列片集中出現的全球景觀,有效拓展了基於傳統武俠電影/戲曲演出程式的動作設計所負載的表意內涵,亦令「港產片」的文化空間生產,達到與全球化同步的程度。

《龍兄虎弟》等片拍攝過程中發生的意外,成爲了主演成龍動作片表演神話的一部分,這當然並非蔡瀾所能預料得到的,但正是步步升級的大片規模、無數次出現的突發狀況,令邵氏時代已經習慣於隨機應變的蔡瀾得以一次次度過難關,最終成就了嘉禾電影的盛世神話,也成就了成龍們在華語,甚至是世界動作片領域無可替代的獨家地位。

《龍兄虎弟》(1986)

蔡瀾爲嘉禾完成的製作項目本身,意義固然重要,但推動創作者趨向國際,成爲全球電影版圖中舉足輕重的「華人部分」,這重意義,同他身爲「四大才子」承載的區域文化圖譜功能一樣,足以載入史冊。

在此之外,蔡瀾身上的「風流面向」亦非常突出,在嘉禾期間以嘉禾衛星公司大路電影公司監製的三級製作《聊齋豔譚》,便完全是順應1988年香港實施三級電影分級之後的求變舉措。

《聊齋豔譚》(1990)

事實上1980-90年代,蔡瀾在多種類型電影創作中兼有建樹,《一眉道人》《殭屍先生》《不扣鈕的女孩》等,橫跨其時香港電影市場最受歡迎的數種類型潮流,顯現出與時俱進的快意與高效。

《一眉道人》(1989)

同時,在亞洲電視《今夜不設防》清談節目中,蔡瀾一身西裝,與黃霑、倪匡組成輕鬆暢談的明星會客廳,常以君子竊笑姿態參與對受訪嘉賓的「盤問」與「戲弄」中,可以被視爲是將自身的「本色」化爲具體電視形象的具體一例。

《今夜不設防》

之後一直到本世紀初甚至近年,在各類電視美食節目及自媒體訪談甚至微博上出現(比如擔任《舌尖上的中國》美食顧問,參與綜藝《天天向上》《我們的師父》)蔡瀾,大多延續的其專欄作家與美食家及更加大而化之的「白相人」屬性。

走遍全球,精探各地美食奧妙,帶引觀衆體悟冷暖人生,潛移默化地輸出自己的遊戲心態,是蔡瀾晚年帶給世人的最深印象。

「我一生就是給好奇心驅使到現在」是蔡瀾的名言,他亦是一以貫之踐行這一價值觀的。在與許知遠一起進行《十三邀》拍攝時,面對許循例發出的哲思提問,蔡瀾直接回應:「你想太多了!吃吧!」

對世界的強烈索味慾望,造就了身在電影圈內卻意在言外的「全身文化人」蔡瀾。這樣的綜合體形象反過來,構成了當下這個時代衆生賴以脫解現實之苦的反照鏡像。不願意成爲偶像的蔡瀾,不免也成爲了一種偶像。

當然他自己應該是不在乎的,長期在微博上逐條回覆網友留言的蔡瀾,似乎更願意繼續享受這種快意人生的過程。縱然他已經不知不覺站在了一個風流年代的尾聲。

2024年的網民們,還能理解這種享樂主義人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