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女性當權是福還是禍（歐陽聖恩）

呂后（圖／美人心計劇照）

中國歷史談女性專權多以武則天、慈禧太后爲例，實際上首開女性當政者系漢高祖劉邦夫人呂后，與前述二人並稱「中國歷史三大女性統治者」。

呂后名雉，其父呂公善看面相，見沛縣泗水亭長劉邦相貌不凡，就將未滿20歲的女兒許配給41歲貧賤的劉邦爲妾。劉邦任漢王時因兵敗楚郡彭城、家人盡被俘，唯一倖存者是呂雉之子劉盈，便立其爲太子。

●呂后神助劉邦成患難夫妻

秦末戰爭分爲「揭竿起義抗暴」與「楚漢之爭」兩階段，8年爭戰摧毀大秦帝國，產生更龐大的漢王朝。劉邦建立漢朝後，由於呂雉是患難夫妻，又以「神話」屢爲其造勢打天下，遂被立爲皇后。《史記》就記載：「高祖亡匿隱於芒、碭山澤岩石之間，呂后與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問之。呂后曰：季（劉邦小名）所居上空常有云氣，故從往常得季。高祖心喜，沛縣子弟聞之，多欲附者矣」。

呂后性格剛毅，爲鞏固權勢，趁劉邦在外征戰之際，與蕭何用計誅殺大將韓信並夷三族，成功震懾其他功臣。而一代梟雄樑王彭越被誤告意圖謀反，被劉邦廢爲庶人流放蜀地，途中遇呂后向其求情，呂后虛與委蛇卻對劉邦說：把彭越放走等於放虎歸山。於是劉邦將彭越及其三族全部處死，並將彭越剁成肉醬分給各王侯。

●劉邦病逝幕後掌朝政

劉邦稱帝8年間，呂后協助劉邦鎮壓叛逆、打擊割據勢力，消滅異姓王族，鞏固劉氏漢朝。公元前195年劉邦病逝，其子劉盈繼位是爲漢惠帝，時年16歲，呂后以太后身份在幕後掌握朝政。

由於劉邦愛姬戚夫人多次欲以其子趙王劉如意取代太子劉盈，劉邦喜愛劉如意有意更換太子，因衆臣反對廢嫡立庶而作罷。呂太后懷恨在心，且劉邦晚年與呂后感情生疏，愈寵戚夫人。《資治通鑑》就記載：「呂后年長常留守，益疏」。

呂后掌權後將戚夫人囚於豬圈作苦役，又設法謀害其子劉如意。《漢書》記載：戚夫人由雲端跌至凡塵，私下嘆曰：「子爲王，母爲虜。終日舂薄暮，常與死爲伍。相離三千里。誰使告汝」，這首《舂歌》感動無數人心，成爲和《垓下》、《大風》媲美的千古絕唱。

惠帝得知母后要加害其弟如意，親自接他入宮同住飲食，寸步不離，讓太后無機可乘。一天，惠帝早起外出騎射，如意年幼不願早起，太后獲悉立刻派人以毒酒害死劉如意；惠帝返宮見弟已死，自責悲痛卻又無力反抗其母。

●殘害劉邦寵妾成人彘

但太后仍無法完全泄憤，又砍斷戚夫人四肢，剃頭，挖眼，耳薰聾，啞其聲，拋入茅廁稱爲「人彘（人面豬）」，令惠帝前往觀看血肉模糊、蠕蠕而動的戚夫人；懦弱的惠帝見狀驚恐患病，說出「如此殘酷，此非人所爲」，遂沉湎酒色，無心理會政事。

《資治通鑑》對惠帝自暴自棄的做法不以爲然，評論曰：「爲人子者，父母有過則諫，諫而不聽則號泣，不忍母之殘酷遂棄國家而不恤，縱酒色以傷生，可謂篤於小仁而未知大誼也」。太史公認爲惠帝的不作爲非皇帝之料，在《史記》里根本就不替他寫帝王「本紀」。

呂后除了有子劉盈之外，尚有長女魯元公主，呂后疼女要惠帝娶外甥女張嫣爲後，讓女兒一家永保富貴；惠帝反對，認爲不能違背倫常。呂后說當初晉文公重耳娶滯留秦國的外甥女懷嬴爲妻，幸福美滿並贏得「秦晉之好」的稱譽；張嫣雖僅十歲，長大後必然氣度高貴母儀天下。惠帝被逼只能接受這門婚事，但史書記載張嫣年幼始終未與惠帝同房。

公元前193年，丞相蕭何病重，惠帝前往探視並問將來是否可讓曹參繼任相位，蕭何說世上唯有陛下深知臣心。蕭何逝世，曹參繼之以「蕭規曹隨」理政，雖然無爲而治，百姓卻安居樂業。公元前189年曹參任相三年過世，惠帝任王陵爲右丞相，陳平爲左丞相，周勃爲太尉（陸軍總司令）。

漢惠帝和年少的皇后張嫣沒有子嗣，後宮有佳麗產一子，呂后將此妃子毒死，僞稱其子是皇后之子劉恭並立爲太子；《資治通鑑》記載：「呂太后命張皇后取他人子養之，而殺其母以爲太子」。公元前188年，結婚甫4年的惠帝因酒色無度而過世，年僅22歲。3歲的劉恭繼位，史稱前少帝，是漢朝第三任皇帝。

●母后干政外戚擅權

呂太后以少帝年幼無力執政，從幕後走到臺前，臨朝親政代行皇帝權力，詔書皆稱「朕」，與皇帝規格無異。呂太后成爲中國歷史上第一位母后干政，外戚擅權，完控朝政的女強人，被《史記》列入記錄皇帝政事的「本紀」，班固《漢書》只記錄一些她的作爲。

劉邦曾帶領羣臣在太廟殺白馬與衆臣共同宣誓：「從今後非劉姓者不得封王，無軍功者不得封侯，違此誓者誅之」，史稱「白馬之盟」。但太后掌權後想立呂姓孃家爲王，建立呂氏江山；右丞相王陵帶頭反對，呂太后罷王陵右丞相改任太傅，以親信審食其任左丞相，支持呂后的左丞相陳平升任右（首席）丞相。

陳平爲求自保不過問政事，凡事由呂后定奪。但審食其不管政務，反而像「郎中令」（總統辦公室主任）在宮內監視百官，所有奏事需由他裁決是否上奏。呂太后遂開漢代外戚專權的先河，同年大封諸呂，削落劉姓皇族勢力。

少帝劉恭年歲漸長，發現身世真相，揚言長大必報殺母之仇，呂太后得知後，爲免後患將他囚於宮廷內，對外聲稱皇帝染疾，拒絕接見朝臣；又說皇上重病無法治理國家應有人接替，衆臣不敢反對，於是少帝被廢黜殺害，另一後宮所生常山王劉弘被立爲爲後少帝，是漢朝第四任皇帝。

●廢嚴政苛法予民休養

公元前191年呂太后廢除秦始皇焚書時制定的「挾書律」，鼓勵民間獻書朝廷，恢復舊典。她雖然手段狠辣，但她掌權15年延續高祖予民休養生息的政策，減輕賦稅，對戍守邊疆的將士實施一年一輪調製度，返鄉轉業優先給以土地妥善安置；並大赦天下，廢秦時因株連而滅三族（父族、母族、妻族）重罪和「妖言令」等苛法，政治氣氛和緩，漢朝國勢逐漸由弱轉盛。

《漢書》記載：劉邦死後，匈奴首領冒頓曾寄國書曰「孤僨之君願遊中國。陛下獨立，孤僨獨居。兩主不樂，無以自虞，願以所有，易其所無」，向呂太后求婚，意在宣揚匈奴武力，刻意貶低漢朝國力及污辱太后。

太后大怒欲出擊匈奴，朝臣幾乎都贊成，唯有中郎將季布指出：高祖當年與匈奴之戰未得便宜，不得已採取和親策略換取社會經濟的恢復與發展；如今漢朝軍事力量依然不及匈奴，宜繼續和親爲宜。

呂后聽從季布意見，以年邁爲由婉拒，除贈單于車馬作爲禮物之外，並繼續以宗室女爲公主，嫁匈奴單于以和親。不久單于自愧失禮，派使者獻上馬匹說他們不知中國禮節，幸而得到陛下寬恕。公元前192年，後少帝以宗室女爲公主繼續與匈奴和親，漢匈之間遂避免兵燹之災。

《史記》與《資治通鑑》俱記載：公元前180年三月太后在霸上主持祈福消災的祭祀，回宮途中一隻類似黑犬的怪物突然直撲她腋下，護衛都未看到，太后驚愕之際異物竟然消失。巫師占卜說是趙王劉如意的冤魂作祟，太后毛骨悚然從此罹患腋痛之病。《漢書》只簡單記載呂后之死：「秋七月辛巳，皇太后崩於未央宮」，未提蒼犬襲擊之事。

●呂后病逝 家族勢力遭剷除

同年7月太后病逝，遺詔大赦天下，任命兩位侄子呂產爲丞相，統御南軍，呂祿爲上將軍統領北軍（俱爲衛戍部隊）。9月呂姓諸王欲起兵叛變，奪取劉漢政權，齊王劉襄（劉邦長子劉肥之子）指控呂氏家族罪行，要求天下共同起兵討伐。

右丞相陳平、太尉周勃在朝廷裡受氣委屈已久，見機就和一些劉氏開國宿將密謀推翻太后勢力，於是發動政變先後捕殺丞相呂產和上將軍呂祿，並屠殺呂氏家族；至此呂氏勢力被剷除消滅，政權又回到劉氏集團手中。

諸呂之亂平定後，衆臣一致認爲現任皇帝后少帝劉弘和樑王劉太、懷陽王劉武、恆山王劉朝都非惠帝親生，只有位居偏遠的代王劉恆是高祖劉邦親生兒子，年齡最大，爲人寬厚，其母薄姬善良，成爲皇親也不會像呂太后擁尊專權，爲劉氏王朝製造災難。於是劉恆在羣臣擁戴下即位皇帝，是爲漢文帝。

漢文帝勤政愛民，發展農業，輕徭薄賦，繼續與匈奴和親避免戰亂。公元前157年，漢文帝去世，其庶長子劉啓繼位是爲漢景帝，除持續文帝政策還派太尉周亞夫平定七國之亂，鞏固中央集權。文、景二帝統治漢朝39年，經濟繁榮，國富民安，史稱「文景之治」。

●後世評價褒貶不一

綜觀中國三大女強人，慈禧太后與東宮慈安太后一起垂簾聽政長達20年，光緒7年（公元1881年）慈安太后過世，慈禧太后正式獨攬大權，挪用軍款建圓明園，信任諂臣奴才狗腿；清朝最後40年命運全部掌握其手，死後2年爆發辛亥革命，清朝亡。

武則天是正史唯一承認的一代女皇，由於唐高宗患風疾之症不能處理國家大事，遂命皇后武氏代理朝政。公元683年唐高宗病逝，臨終遺詔27歲太子李顯即位是爲唐中宗，朝政有不能裁決者由武氏決定。

公元684年武后廢李顯爲廬陵王，立第四子李旦爲帝是爲唐睿宗，公元690年武后臨朝稱帝將唐朝國號改爲「周」。她重視人材選拔，開創殿試、武舉及試官制度，並獎勵農桑，改革吏治；卻又大肆殺害唐朝宗室，興起酷吏政治長達15年才被她最信任的3人推翻，恢復唐朝稱號。

呂后權力慾望重，記仇殘忍，誅殺開國功臣與異姓王，實施外戚專權；但具政治智慧與治國能力，高層雖內鬥廝殺，爭權奪利，基層百姓卻未受影響，她關懷民生，廢除苛法、避免戰禍、經濟穩定繁榮，後人對其功過是非評斷不一。

其負面評價略爲：

漢武帝曰：「往古國家所以亂也，由主少母壯也。女主獨居驕蹇，淫亂自恣，莫能禁也。女不聞呂后邪？」。《資治通鑑》指出呂后太強勢，做了很多爲後人所詬病之事；但也對呂后薄賦稅、廢苛政、正民風、舉孝悌的德政表示讚揚。

清初學者龔煒在《巢林筆記》曰：「開國母后莫不賢明，獨呂雉以妒悍稱制，外戚之禍，漢爲最烈，貽謀可不慎歟。如斯正議，雖儒者無以易也」。當代學者柏楊認爲呂后不過是潑辣的悍婦，與《紅樓夢》裡十二金釵的王熙鳳是相同貨色，有小聰明卻心腸惡毒，和武則天相比猶如白癡。

給予正面評價者略爲：

《史記》曰：「孝惠皇帝、高後之時，黎民得離戰國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無爲，故惠帝垂拱，高後女主稱制，政不出房戶，天下晏然。刑罰罕用，罪人是希。民務稼穡，衣食滋殖」。

《漢書》贊曰：「孝惠、高後之時，海內得離戰國之苦，君臣俱欲無爲，故惠帝拱己，高後女主制政，不出房闥，而天下晏然，刑罰罕用，民務稼穡，衣食滋殖」。

清朝詩人查慎行的《望碭山》曰：「萬乘東南巡，本厭天子氣。匹夫乃心動，走向此中避。雲氣隨真龍，人誰跡劉季。可憐秦皇愚，不及呂后智」。金庸小說《鹿鼎記》的回目都是集查慎行詩中的對句。

●權力春藥猶如雙面刃

古今中外能掌控或影響國政之女性，性格各異，有的野心勃勃、冷血無情或貪瀆，有的受百姓愛載懷念，略舉5例爲證：

出身卑微的Isabel Peron是阿根廷總統貝隆（Peron）的夫人，被稱爲貝隆夫人或暱稱Evita（阿國女性都用此名爲榮）。她協助總統推動平等民主，常探望貧民階層，巡視工廠、學校、醫院和孤兒院，注重福利及教育問題，縮小貧富差距；並展開「彩虹之旅」到歐洲演講改變阿根廷是法西斯國家的不良印象（二戰末期執行屠殺猶太人的戰犯Adolf Eichmann就潛逃阿根廷17年），聲望超越其夫；可惜紅顏薄命，1952年才33歲就因癌症過世。

阿根廷人民非常敬重懷念貝隆夫人，稱她爲國母和「阿根廷永不凋謝的玫瑰」；由瑪丹娜唱紅的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就是紀念這位第一夫人，2012年阿根廷發行100披索（PESO）的紙幣肖像就是貝隆夫人。

梅克爾（Angela Merkel）夫人從東德官員成爲東西德統一後的德國女總理，受民擁戴任總理長達16年（2005～2021），執政滿意度始終維持於60～80%，被視爲歐盟實際領導人。她被美國權威雜誌《富比士》（Forbes）評爲2014年全球最有權力女性，還當選《時代週刊》（TIME） 2015年度風雲人物。

她表示爲納粹罪行揹負「永恆責任」，誠心向世界道歉，法國總統歐蘭德就稱讚她：「只有承認歷史才能建設一個更好的未來」。梅克爾訪日期間多次提醒日本要反思歷史，認清形勢，希望能有所感悟；日本官方卻聲稱「日、德在與鄰國關係問題上有很大不同，不要拿日本和德國做比較」，兩國領導人的氣度與高度立見高下。

英國前首相柴契爾夫人（Margaret Thatcher）未執政前，曾在1970年在希斯首相（Edward Heath）內閣當教育部長，但是她卻在1975年公開挑戰希斯權位，將提拔她的貴人希斯拉下臺，自己成爲保守黨首位女黨魁與首相。

鐵娘子柴契爾作風強勢但重視民情，嚴禁官員貪污牟利，卻在1990年的保守黨內的「宮廷政變」下，在黨魁選舉中被曾擔任其副手的Michael Heseltine擊敗而黯然下臺，柴契爾當年不顧舊情冷血謀取黨主席職位，15年後她也遭遇相同境遇，並留下名言「帶着微笑的背叛可能是世上最恐怖的事」。2014年她因中風孤獨病逝飯店。

2007年底，曾到臺灣台師大學習中文的澳洲工黨黨魁陸克文（Kevin Rudd）提名吉拉德（Julia Gillard）搭檔競選正副總理獲勝，陸克文稱讚她是優秀的副總理，他日也將成爲優秀的總理；結果一語成讖，他提拔的副總理竟然在任期中就無情的恩將仇報，展開政變奪權。

2010年6月23日陸克文向媒體表示副總理「逼宮」，強迫他同時讓出工黨主席及總理職位；因此他憤怒宣佈次日就舉行黨魁選舉。結果在這場不到24小時的工黨政變中，陸克文發現他的副手佈局已久，掌握多數黨員票，重選必輸盡失顏面，只好忍辱宣佈退選。

1961年次的Gillard在無人競爭下當選工黨第一位未婚的女性黨魁兼總理，陸克文則成爲澳洲史上首位在任期內被副手踢掉的總理。2013年6月陸克文東山再起，在議會黨團表決中擊敗Gillard，第二度成爲工黨領袖與澳洲總理，成功上演王子復仇記。Gillard隨即退出政壇至今未婚，但有同居的理髮師男友。

朴槿惠是南韓前總統朴正熙長女，由於朴正熙夫人遇刺後無意再娶，朴槿惠曾代理第一夫人輔助其父，1979年10月朴正熙遭槍殺後成爲一般百姓；她熱愛中國文化，1987年赴臺在中國文化大學修習「最高產業戰略課程」。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時期，1952年次的朴槿惠再度踏入政壇。

2012年朴槿惠當選南韓第一位女總統，她曾說：「我沒有家庭可以照顧，沒有子女可以繼承財富，國家是我唯一希望服務的對象」，因此積極推行全民幸福的三大政策：第一是經濟民主化，經由透明的市場經濟秩序促成社會的公正性；其次是提高傳統產業與服務業競爭力，創造更多就業機會；第三是建立全民終身福利制度。

但人民對政府要求極嚴，由於南韓政府對2014年世越號沉船事故處理失當，飽受攻訐批評；朴槿惠竟對有異見的藝人進行打壓，擴大民怨，但並未箝制媒體報導。2016年爆發其閨蜜崔順實幹政並向商界施壓圖利（被判處20年有期徒刑），朴槿惠支持度遽降至5%；次年朴槿惠又涉及收賄868億韓圜（約22億新臺幣）、濫權脅迫、泄密等罪行，遭開除黨籍處分，併成爲南韓首位因彈劾案在任期內入獄的總統。朴槿惠一生獨身，被稱爲「嫁給韓國的女人」。

權力如春藥，實乃雙面刃，慎之惕之！

【歐陽聖恩專欄每週六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