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灘不相信神話，《愛情神話》

不管你承不承認，已經從春光爛漫裡的豬八戒長成一副鄰家大叔模樣的徐崢，已經儼然成爲近十年最爲成功的上海演員。無論是《我不是藥神》這樣口碑爆表的電影，還是創下票房紀錄的“囧途”系列電影，很少有上海籍演員可以在商業上和口碑上都能取得如此輝煌的成就。而2021年末上映的滬語電影《愛情神話》，可以算是這個在外闖蕩多年的上海“小囡”對於家鄉的一份回報吧。

上海話在國內從來不算主流，除了“包郵區”往往會被當成外語，而國內娛樂圈的主流方言一直被東北話所壟斷。印象中純粹的滬語電影也只有當年大導演侯孝賢拍的《海上花》，男主角還是講着一口塑料上海話的香港人梁朝偉。相比之下，2021年這部完全由上海本地演員主演的滬語電影《愛情神話》，讓所有上海人看了格外親切。

“格麼，親切個啥呢？”

《愛情神話》的導演是一個在上海闖蕩多年的“滬漂”，選擇了一個外地人心目中上海模樣的代表性區域，洋氣十足的淮海路，“的隔壁”。曾經的法租界讓這個地段瀰漫着富有上海特色的“異國情調”，除了充斥着各種世界頂級奢侈品專賣店的淮海路以外，這個區域還雲集着上圖、上交、上音和上海話劇中心這樣的上海頂級文化場所。如此獨特的人文環境使得這裡成爲了上海灘歷代“小資”的精神聖地，電影中的老白和老烏無疑就是代表。

電影的開篇場景就是在安福路上著名的上海話劇中心，有意思的是兩位主演徐崢和馬伊琍正是畢業於不遠處的上海戲劇學院。兩人隨後回到男主角老白家中一番恩愛，老白住的地方是與安福路話劇中心一街之隔的五原路。建造於上世紀初的這類洋房與公寓混雜的新式里弄，看上去中西合璧，住的人魚龍混雜，正是這個城市獨特歷史的真實寫照。

路邊擺滿各種舶來品的雜貨店和臨街大大小小的咖啡館，讓人感受到上海獨有的魅力，若不是那些穿着睡衣闖入鏡頭的羣衆演員，真讓人感覺身處歐洲某個城市。

男主角徐崢本色出演，將一個“作捏”的上海男人演得活靈活現。從電影有限的人物介紹中可以依稀瞭解到老白的身世，科班出身的他曾經是一名美術老師和電視臺美術編輯。然而被現實生活無情的暴擊之後，孑然一身的老白淪爲一個在弄堂裡教人畫畫的閒散人員。

一窮二白的老白眼界不低，看上了開過洋葷的李小姐，無奈自身實力實在有限，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然而這樣一個渾身長滿文藝細胞的文藝中年，卻有着上海男人獨有的體貼和耐心。傳統上海男人“買汏燒”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在老白身上得到完整繼承，將自己心愛的女人伺候得服服帖帖，時不時來一句“吾幫儂做眼麼斯切切好伐”。

電影中的點睛之筆無疑就是街邊那位修鞋的老漢，貌不驚人的他老人家卻一口一個發音標準的“Jimmy choo”，並且十分自然地來了一句“Every woman should have a pair of Jimmy Choo”。修完鞋子之後，老爺子給自己倒上一杯咖啡，順便幫助前來修鞋的老白理清“愛情思路”。女主角腳上那雙鞋究竟是不是正卡的“Jimmy choo”始終是一個謎，然而老人家一副吃過用過的腔調肯定是扎足臺型了。

其實老烏纔是電影中的靈魂人物，這個滿嘴跑無軌電車的浪蕩公子形象最爲貼切地反映出上海人的性格，上海人管這叫“派頭”。電影中的老烏也沒有被塑造成一身名牌，就是脖子裡這條圍巾真是“騷氣蓬勃”。電影裡也沒見老烏有什麼大的開銷，然而舉手投足之間的藏不住的“貴族氣質”，讓人不得不相信當年他與索菲亞羅蘭之間那一段“愛情神話”。

可能對於全國觀衆來說，《愛情神話》是一部上海話電影，然而對於上海本地觀衆來說，這還只是一部講上海話的電影。

兩位主演徐崢和馬伊琍都是長期在外漂泊的上海演員，他們大多數的影視作品都與海派文化沒有關係。老烏的扮演者是在上海灘大名鼎鼎的周野芒，而他的成名作卻是在經典美國電視劇《成長的煩惱》中爲傑森西佛的國語配音。這些上海演員說出的這種缺少煙火氣的上海話，完全沒有我們兒時聽“姚周”獨角戲的感覺，每句話都能配上字幕的上海話還能叫上海話嗎？

電影中的新上海話特點鮮明，最爲明顯的特點就是混雜了大量的英文，上海話在不斷遭受外來語言侵蝕的同時，也在不斷“糟蹋”着這些外來語言。比如油畫班上老白稱讚倪虹潔扮演的學員，來了一句“葛洛麗亞，儂格副畫老gothic額”，這就是我們耳熟能詳的上海白領腔。

同時讓觀衆感到一絲悲哀的是，電影有意無意地爲男主角安排了一位完全不會講上海話的兒子，父子兩人之間的對話完全都是國語對白，簡直就是當下每個上海家庭的現實寫照。相反女主角卻有一位中英混血兒，上海話講得比英國話流利，每天忙着上英文補習班，這就是所謂的“魔都”吧。

除了男主角兒子和他女朋友以外，電影中唯一一位不講上海話的角色就是那位一口蘇北話的停車協管員了。有句話叫做“有句剛句”，這種歧視外地人的態度好有懷舊感。

上海灘最有魅力的地方也許就是這種海納百川，無論是那些中西合璧的建築，還是九腔十八調的上海話，還有那些祖上三代全國各地的上海人。短短一百多年，從一個小漁村，發展成爲全球頂尖的大都市，上海灘不相信神話，因爲上海本身就是個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