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達爾:紅土之王退役,又是普通的一天開始

雨中的倫敦,2008年的溫網決賽,拉斐爾-納達爾以6-4/6-4/6-7/6-7/9–7,耗時4小時48分,戰勝了費德勒,在夜幕降臨時捧起了獎盃。他終結了費德勒的溫網5連冠、草地65連勝以及對於排名世界第一連續237周的壟斷。

在很多人看來,那場比賽或許是納達爾職業生涯中最值得一說的一場比賽,是人類網球歷史上經典中的經典,但對於納達爾來說,或許這“又是非常普通的一天,儘管比平時要更忙一些”。

當時間來到了2024年10月,又一個普通的一天裡,納達爾在社媒上用12種不同語言表達了對所有人的謝意,正式宣佈退役。

他在告別視頻中說道:“我的職業生涯比我想象的要更長,也更成功。”

人們習慣於將納達爾稱作“鬥士”,他的偶像兼教練莫亞看來這種形象更多來自納達爾永不言敗的防守。無論對手的排名和實力高低,納達爾都是頑強奮戰的一方。

十多年前,一衆網球專家就無數次預測他極具身體消耗性的打法最多堅持一到兩年,而納達爾卻又是個擅長打破自身極限的“怪人”,不停地與自己戰鬥,與身體對抗,“消滅”這些專家的言論。從擊球動作,到慣常打法看起來都是全力以赴的模樣,他總有屬於自己的一套網球哲學。

納達爾說:“每個人都應該嘗試從失敗中汲取教訓,而我還會嘗試從勝利中獲取經驗。”

“打得更好的一方有時候不一定就是勝利者。在勝利的瞬間,我會盡情享受快樂,但是當你稍後觀看贏球的比賽錄像就會毛骨悚然的發現其實自己離輸球非常近,那麼就必須分析原因。你必須知道你不可能只靠天賦去贏球,而是需要進行大量的練習。”

他常常會花大量時間專注而客觀地反覆觀看自己的比賽錄像,帶着平和的心態接受自己的發揮,把壓力從自己的肩上拿下來,並懷着尊敬對手打出制勝分的態度去鑽研每一次擊球。

此外,從一開始,納達爾就在叔叔託尼的指導下學着做出判斷。小時候的納達爾曾在足球和網球之間徘徊,但最終還是堅定的選擇了網球,託尼教會了納達爾不停地思考,讓他養成了做出判斷的習慣,知道何時應該冒險,何時應該保守。

賽場上的他似乎總是不知疲倦。16歲還差2個月時他第一次在ATP巡迴賽中獲勝,從那以後他接連拿下了六座冠軍,獲得了一系列參加挑戰賽的資格。到2002年賽季結束時,16歲半的納達爾世界排名已經來到了第199位。

有的職業球員說他們憎恨網球,但納達爾從未這麼想過,或許長時間高強度的比賽會令人感到疲倦不堪,但納達爾和託尼一直都相信必須保持訓練的節奏,才能在激烈的競爭中立足,無論喜歡與否都應當堅持下去。

2009年受到父母婚姻影響的納達爾似乎狀態起伏不定,外界對他的狀態表示懷疑,但正是在這個時期,納達爾締造了與費德勒在澳大利亞網球公開賽男單決賽那場偉大的經典戰役,向我們展示了球場上所具備鋼鐵般的意志和“起死回生”的能力——

在半決賽跟同胞費爾南多-沃達斯科鏖戰五個小時後少休息一天的納達爾便投入了與費德勒的冠軍爭奪戰,最終又經過五盤驚心動魄的比賽戰勝了瑞士人,贏得了他的首個澳網冠軍。費德勒在賽後流下了淚水,多年後他回憶起那場比賽依然感慨萬千。

納達爾是對自己極爲苛刻的人,無論你走進菲利普-夏蒂埃、阿瑟-阿什,還是羅德-拉沃爾等任何一座能夠容納上萬人的球場,那種目光聚焦的窒息感下,卻要讓身體和神經保持長時間的足夠專注並將擊球失誤率降到最低,且做好精準的預判,是難上加難的事情。

納達爾總是試圖說服自己,儘量保持冷靜,就算是對手擊球感正佳時也不要因此失去士氣。與老對手費德勒職業生涯的40次碰面中,雖然以24:16略勝一籌,但過程總是十分艱難。

納達爾的叔叔託尼總提醒他,費德勒也是人,如果能夠保持冷靜,堅持比賽計劃,不斷地消耗對手的精力,那麼遲早會迎來機會。

他對叔叔保持足夠的信任,他相信任何比賽都一樣:“你的緊張情緒總會有個限度,勝利的重要意義也有個限度。”

看似天生是大場面、大心臟球員,但納達爾也有過質疑自己的時候,他直言在職業生涯初期自己曾一度覺得沒有機會戰勝費德勒,但隨着比賽的進行和不斷地贏球和心理暗示,納達爾調整着自己,終於在2008年的那場世紀之戰中戰勝了費德勒。

“我經歷過更糟糕或者說是令我揪心的比賽,落後的場面對我而言都已經是司空見慣,但沒有比溫布爾登決賽更讓我緊張,我將自己推向極限,並相信自己。”

但他的職業生涯並非一帆風順,傷病似乎總與他形影不離。從2004年開始,納達爾的左腳骨就出現了骨裂的症狀,實際上他患有一種非常罕見的先天性足部疾病,跗骨在童年時沒有骨化到成年時期就會引發劇痛,也讓他因此反覆被迫告別賽場,很難想象到底是出於內心深處如何的熱愛,才能在支離破碎的身體一次又一次的“規訓”並帶着他們爭奪更多榮譽。

對疼痛的忍耐力或許是納達爾常年與傷痛爲伍的唯一良藥。“有很多次賽前我的身體狀況都非常糟糕,但一旦開始比賽我就變得生龍活虎,我的理療師提汀認爲應該是比賽所激發的腎上腺素分泌幫我克服了傷痛。無論原因到底是什麼,現在回想起來年少時的自己,我還是很爲之自豪。”

“那時的頑強堅持,讓我明白精神力量可以克服實際的困難,更讓我明白,如果你非常渴望某樣東西,那麼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納達爾說。

去年一月的澳大利亞網球公開賽期間納達爾再次遭遇傷病,受到傷情的影響他接受手術,沒有出戰任何比賽,直到年底的12月1日他纔再次宣佈計劃重回賽場。但這一次的迴歸比以往更爲艱難。

遙想2005年6月5日,納達爾在法網初登“王位”。彼時,他剛剛過完19歲生日兩天。可時間來到2024年5月28日納達爾在法網沒能逃過首輪出局的尷尬。此刻,距離他的38歲生日還有6天。球迷們似乎開始接受紅土之王在球場上的腳步不再輕盈、接發球站位幾乎靠近司線、強大的正手變線能力下滑的現狀,但納達爾仍未放棄。

法網過後,受到身體狀態的影響,納達爾表示自己並不會出戰溫布爾登網球公開賽,會將精力全部放在巴黎奧運會的備戰中。

巴黎,是一座對於納達爾來說無比特殊的城市,他曾在這裡拿到了14座法網獎盃,法網中心球場的座位旁,刻着這樣一句名言:“勝利屬於最堅韌不拔之人。”這句話正出自法國爲國英勇捐軀的空中英雄羅蘭-加洛斯,也是賽場的命名者。

2024年的巴黎奧運會或許本身就象徵着告別,當足球名宿齊達內與納達爾在開幕式上傳遞奧運火炬的一瞬間,現場掌聲雷動。7月30日,納達爾與德約科維奇再次相遇,這是他們的第60次交手,比納達爾小一歲的德約科維奇以良好的競技狀態兩盤輕鬆戰勝納達爾。

賽後納達爾說:“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每件事有開始就有結束。如果我真的退役了,我會想念自己的職業生涯,想念比賽時的腎上腺素。像所有職業網球選手一樣,我幾乎一生都在打網球,我真的很喜歡我所做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我所實現的遠遠超過了我夢寐以求的。”

“如果這是我最後一場比賽,或者任何時候是最後一場比賽,我都會平靜地接受。我盡力了,我沒什麼不滿。”

故事總要收尾,從海盜衫到初爲人父,納達爾是榜樣、是哥哥、是兒子、是丈夫……他的身份角色變得更加多元。與一衆體育明星享受名利場光環所不同的是,納達爾的場下生活非常簡單:參加派對、踢踢足球、出海釣魚、打高爾夫……尤其到了夏天,納達爾幾乎滴酒不沾,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今天是普通的一天,或許就像納達爾所希望的那樣 :球場上,兩個身着短衣短褲的中年男人正在打球,球打得很輕,完全沒有注意到曾經的網壇傳奇就在一網之隔的隔壁球場練習放小球。他們根本不爲所動,即使他們有所觸動,也不會展現出來,就像你的家人對待你那樣。

回到家鄉馬洛卡,仍然是普通的一天,不再需要與時間和傷病賽跑。正如《親愛的馬洛卡人》寫道的:“馬洛卡並不是英雄輩出的地方,而即使出了英雄,馬洛卡人也不爲所動。”